三十六、
沈翊睡过去之后，杜城把他的手再次放回到了被子里面，悄悄的出去了。
出去之后，他这才好好的观察沈翊的屋子，墙上星星落落的挂着几幅油画，之前沈翊在他家墙上也挂了画，比他这里多，画上有他们想去看的海，想去望的山，想去赏的花。
可他看过这几幅画，有海，是海底，漆黑一片。有山，是枯山，只有几片落叶和如墨的夜色相衬。也有花，落花，零落成泥碾作尘，只剩最后一角还倔强的朝着天空伸展。
他再往前走，就是跟局里他的办公室一样，大片的人像练习稿，灰白灰白的，颜色单调，再不复之前明朗的色彩，像破败的繁华城市，向杜城残忍的展示了沈翊七年的破碎与重生，他从一座众人向往的繁华城市，变成了一个清雅淡然的小镇。可即便落花成泥，但香如故，他还是沈翊。
在众多画板中，有一个明显矮小一些的画板，沈小暖很听沈翊的话，此刻女孩就站在阳光下，那个小画板前，纸上已经隐然出现一棵玉兰树的模样，树枝已经画好了，但光秃秃的，看着显得有些孤单。女孩手中拿着调色盘，蘸取颜料，认认真真的，给树枝带去春色。她听到了杜城的脚步，回过头来，
沈小暖“杜城叔叔，我爸爸好了吗”
杜城走过去，站到她面前，敲了敲她的画板。
杜城“等你画好了，他就好了”
沈小暖 “那我要快一点画，这样爸爸就能好的快些。”
女孩眼见的开心，手上的动作也快了起来。杜城站在她前方，第一次好好的，正正经经的的打量着沈小暖，沈翊的小孩。
眉眼间像沈翊，像月光流照在昙花上，清浅，温柔，且独一。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他最爱沈翊的眼睛。鼻子也很像，嘴唇...这些都很像，她的的确确是沈翊的孩子没错的，可另一个人....
他别过脸，窗外太阳已升到半空，今天天气很好，是晴天，他缓缓踱步到窗前，沈翊家楼下就是中央大道，他看着外面车水马龙，各家店铺已然开门了，隐隐还能听到有人在讨价还价的声音，恰恰世间百态。不管怎么样，沈翊有沈小暖，而他什么都没有，这万家灯火，没有一盏属于他。
他自嘲着笑笑，转过身，沈小暖迎着阳光作画，笔下的玉兰树已经栩栩如生，她感受到自己的目光，抬起头来，万物生长。
杜城就这么陡然的和沈小暖带着疑惑的视线撞上了，刹那间，他瞳孔收缩，
等，等一下...
等一下，这样看过来，她，怎么，竟是....有些像自己？
三十七、
杜城移开视线，摸了一把头发，他是刑警，虽然没有沈翊对于人脸这么敏感，但也不至于看不出来一个亲生孩子和亲属之间相似的面容。
如果说刚才没注意，是因为沈小暖低着头逆着光，他心里又光是把他和沈翊的脸作比较，如果说五官都和沈翊相似的话，那么他现在真真确确的纵观沈小暖整张脸...
他蹲下与女孩平视，看着那张和他至少有六七分的相似的脸，道：
杜城“小暖，你妈妈呢？”
沈小暖 “我没有妈妈，但是爸爸倒是说过，我还有另一个爸爸”
杜城瞳孔一震，
杜城“那他呢”
沈小暖“爸爸说他不会再回来了”
杜城还想继续再问些什么，可女孩明显不愿意提及此事，脸上不再有任何表情，转身继续她的画作。
三十八、
沈小暖不愿继续再跟他讨论这个话题，一言不发的扎身于艺术，他也不放心离开，于是他只好躲在沙发里玩消消乐，眼看就到了中午，他从沙发那边看大厅里正在画画的沈小暖，恍惚了一下，因为在七年前他也是这样偷偷的瞧沈翊的。杜城轻叹一声，起身去问沈小暖饿不饿。
玉兰树快要画完了，沈小暖说自己可以吃面包，不用麻烦他了。可杜城怎么忍心，他是昏了头，没想到有外卖这件事，鬼使神差去了他家厨房。
按照沈翊以前的习惯，厨房这种地方他是不会进来的，用他的话说就是，艺术家最宝贵的就是手，何况还是他这种天才艺术家，所以做饭这种事无比自然的就落到了他的头上。
他看着厨房里近乎齐全的厨具，料理台上残留着一点面粉，杜城往里走打开冰箱，里面的食材与蔬菜也是应有尽有。所以这七年，沈翊也学会了做饭？这也不难接受，他就算自己可以凑合，也不可能委屈了沈小暖。
三十九、
杜城做了几道菜，还有一小锅粥，是给沈翊的。
他看着自己做的菜，挠了挠后脑，其实也不用难以启齿，对于所拿手的菜都是沈翊爱吃的这件事。
那会儿他们住在一起，他自然的给人当起了私厨，沈翊爱吃的他会做的熟练一些，只不过分开之后杜城也不用再给谁做饭了，也不用经常回家了，更多时候他都是和大家一起订外卖吃。
故而当他再下厨的时候，脑子里会做的，也就是那几道。实不相瞒，他甚至都有些肌肉记忆，比如，他的手还记得沈翊吃西葫炒肉喜欢淡一点，所以要放小半勺盐，喝粥要加糖，要多加，两勺。他凭借着记忆，给饭菜加入调料。
无巧不成书，今天这一遭是这几年第一次正儿八经的给别人做饭，而对象，依然是沈翊，哦，还有沈小暖。
四十、
杜城等米饭熟了之后就连带着几盘菜一起都端到了餐桌上，而沈小暖恰好画完了玉兰树，她看着桌上的饭菜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刚才这个站起来高的有点吓人的叔叔给她扔下两个字“等着”，就头也不回的进了厨房，再次回来的时候就带来了这些好吃的。
她当然很饿了，只是画画的时候没觉得，现在肚子饿的咕咕叫着抗议，她拿起筷子就近夹了一块胡萝卜。
沈小暖“叔叔，你做的跟爸爸一样好”
杜城 “那多吃点呗”
杜城心里明白，他拿起来盛好的一小碗小米粥，是放了两勺白糖的小米粥。
是熟能生巧罢了。
杜城 “你先吃着，我给你爸爸送碗粥”
四十一、
他端着碗站在沈翊卧室门前，刚抬起手，你说巧不巧，沈翊就从里面把门打开，他脸上还是病态的苍白，瞳孔挂着雾气，灰蒙蒙的，是刚下过雨的天空，他先是看了看自己，然后视线又对准了他手里还冒着热气的小米粥，他没有说话，却也没有再看自己一眼，只死死的盯着那只碗，像是要把它看出一个裂缝。杜城心里有点发毛，于是开口说道：
杜城“我做了点儿菜，你...”
沈翊“你还没走啊？”
两个人同时开口，沈翊掐住了杜城后半句邀请的话。
杜城太高了，他站在自己门口，自己甚至看不清门外，他微微侧身从杜城身边穿过去。
沈小暖看见沈翊出来了，嘴里还有没咀嚼完的食物，就放下了手里的勺子，转身去取下画板上的玉兰树。
沈小暖“爸爸，我画好了，你也好了！”
沈小暖 “对啊，我什么时候骗过暖暖”
沈翊眉眼一弯，接过了沈小暖的画，他快速的扫了一下，继而走到画板前，沈翊家里的大厅作为画室是正朝阳的，现在正午，整个画室都被阳光占据着，沈翊走进阳光里，拿起画笔蘸取颜料，颜料上有揉碎的太阳，被他涂在玉兰树的枝桠上。
沈翊指着画上多出来的一束光，对着沈小暖说了什么，杜城没有听见，他满眼是光，光里有沈翊和沈小暖。
四十二、
沈翊最后还是被沈小暖拉过来和他们一起吃饭了，因为她一直在夸赞杜城的手艺好，和自己做的一样好，只不过有几道菜淡了些，不过没什么影响的。
等到他坐到餐桌前，看到那些菜，又一次的愣住了。他手里紧紧的、用力到指节发白攥着的是杜城递给他的那双筷子，他磨了磨后槽牙，放开了那双被自己虐待的筷子，夹了一口菜，它又有什么错呢？
菜至口中，味蕾迅速辨别味道，辨别出来的那一刻，沈翊再次停下的咀嚼的动作，不过很快就恢复了，不注意的话其实看不出来他的动作。
但杜城注意到了，他知道沈翊在想什么，在不解什么，即便自己问自己，也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件事，如果硬是要说，可能...也许...就是一直没忘了他吧，不管是头脑，还是身体，乃至心脏。
沈翊“你没回答我，怎么还没走”
沈翊 “如果是画像，现在我就可以画”
他低着头往嘴里一个劲的塞饭，杜城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这是一个掩饰的动作，他知道的。
杜城“你刚好些，不要吃这么快”
杜城 “你刚才的问题，这是作为你队长应该做的”
沈翊 “原来你是这样做队长的，所以每一个生病的队员你都这样照顾的，城队真体贴”
沈翊勾起唇角，讥诮道，
沈翊“只不过你是不是忘了七年前的事情，我不需要你的关心，杜城”
杜城 “沈翊，你一定要这样吗”
沈翊 “我吃饱了你自便吧”
没等杜城多说什么，沈翊就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快速的站起身想要回房间，只不过他刚刚受了疼痛的折磨，还受不了这么大的动作，所以起身的时候不住的就踉跄了一下，杜城的手没经过脑子就已经伸了出去，不过由不得他担心，沈小暖坐在他旁边，扶住了他。
四十三、
沈翊回了房间关上门，缓缓靠着门蹲下去，他环抱住自己的膝盖，头埋在臂弯里，刚刚被他泄愤一般吞下去的饭食此刻正在胃里叫嚣，好不容易缓解的疼痛现在又开始蓄势待发，他慢慢的深呼吸试图安慰一下他那个糟糕的胃，可他心里乱的很，头也开始疼了。
他不是记不得了，小米粥是每次胃痛的时候杜城一定会给自己做的，还有那一桌子菜，无不例外都是之前自己喜欢的，他倒也想告诉自己只是巧合，但甚至连口味轻重都和之前一样，所以沈小暖说有几道菜淡了，并不是因为他失误，而是因为那是他的口味。
沈翊杜城，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故意让我这么疼，好赎我的罪是不是，可我已经疼了七年了，好不容易现在能咬着牙忍过去了，别再来招惹我了。做画像师是我心甘情愿，不需要别人觉得我可怜。
四十四、
沈小暖“爸爸生气了，你不去找他吗”
沈小暖 “他很少生气的”
沈小暖有些不知所措，她手里拿着勺子把饭粒一颗颗碾碎，印象中，沈翊生气都是因为自己，她知道是关心则乱，这次生气却是为了外人，难道也是关心则乱吗？
杜城 “他应该更想一个人呆着”
杜城也站起来，把那些没吃完的饭菜放在厨房用保鲜膜封起来，然后告诉沈小暖晚上放在微波炉里叮一下就能继续吃了，不要吃面包，还有，一定要叫你爸爸吃饭。他该走了，不能再呆下去了。
只不过走的时候他又鬼使神差的顺走了一样东西。
津ICP备2022002164号-2 © 2016-2023 iHuaBen.com 版权保护声明 不良信息举报:jubao@ihuaben.com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