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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狂

白莲花图鉴

1

  参加完林特特的婚宴,我们三位她的好友谁也没说话。车窗外梅兰芳大剧院那浅绿色的大楼映入眼帘时,性急的卫洁终于憋不住了,大着嗓门喊:我说大家是不是受刺激了?怎么也不发表下赴宴感言?

  我接口道:谁受刺激了?你才受刺激了。后句话我赶紧咽了回去。卫洁的丈夫是随军到北京来的。

  开车的刘娜没说话。刘娜的丈夫做房地产生意,她是我们同学里最有钱的,市区有房子,郊区有别墅,开的这辆白色的宝马值八十多万呢。

  刘娜目视前方,坐在后座的我在后视镜看她眼神淡然,但我相信她的心情也跟我们一样不是平静的。

  我们仨和林特特都是军校新闻系同学,住一间宿舍。林特特住我对面。卫洁的床直对着门口,每次一开门,她的床就直接映入眼帘,为此她很是生气,说自己的隐私经常暴露在众目之下,我们得给她补偿。我们认为她矫情,军校女生床,跟任何一个男军人的床一样,白床单,绿被子,靠墙放皮带外,再无其他饰物。不对,准确地说,林特特的被子是蓝色的,她是海军,白上衣,蓝裤子,好似浪花逐大海,在我们新闻系绿色为主的军列中,很是引人注目。林特特在我们四人中算不上惊艳,可她自有一番风致,也许美人在骨不在皮吧。比如一件肥大的蓝色水兵裤,她跟白色军上衣一配,穿出来就有一身时装的感觉。还比如她一开口,那吴侬软语,由不得你不全身酥软。林特特是扬州人。

  说到这里,我再扯远些。我们新闻系调皮的男生给我们四名女生分别起了外号,给身为集团军军长掌上明珠、整天盯着报纸头版的刘娜起名叫“首席”。卫洁因讲话每到最后总爱说总之,戏称“教授”。我呢,见字就挑刺,冠名“校对”。林特特出身书香门第,爸爸妈妈均是大学老师,平常如林黛玉一样,多愁善感,唱昆曲听弹词,就叫她“林美人”。众师生都迷她,最终是戏剧系的情歌王子刘一炜在毕业前的舞会上,一首《忘情水》,抱得美人归。

  你们说,林特特女儿都上大学了,母女俩站一起,竟难分彼此。她要是穿上婚纱一定跟当年一样美。

  她又不是吃了长生不老的药,她不穿婚纱证明脑子还没发昏,中年女人穿婚纱,那是脑子缺弦,不知轻重。刘娜终于开了口,眼睛朝后视镜看了一眼,又说,听说她丈夫是总部机关的一位局长。

  管干部的,大权在握。卫洁马上补充道。

  也算郎才女貌。我接口道。

  人家新郎也是俊才呀,人虽中年,头发浓密,肚子扁平,皮肤白皙,身材高挑。卫洁马上接口道,我就想不通他条件那么好,为什么要找林特特一个寡妇?林特特虽略有姿色,可毕竟徐娘半老,四十多岁的人了。欧局长跟她年纪是差不多,但人家完全可以找个更年轻的,能干的。林特特只追求精神生活,生活能力实在一般,做的任何菜都一个味,写文章比不过李晓音,当官比不过刘娜,口才比不过鄙人。不过,她看起来好纤弱,让人有种怜爱的感觉,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我家田园说的。卫洁说到最后,把老公都抬了出来。

  行了,行了,谁说女人就不能找个比自己年轻的?法国第一夫人布丽吉特比总统丈夫大二十四岁呢。刘娜说着,车吱的一声停了,卫洁正要开口,才发现已到自家大院门口了,穿着武警迷彩服、头戴钢盔的卫兵正在哨位上严阵以待,便说了声谢谢,要下车时,又对我们说,多联系。

  你坐前面来。卫洁下车后,刘娜对身后的我说。

  离我家不远了,换座毫无必要,可我还是听从了她的意见,坐到了副驾驶上,马上系紧安全带。车速比刚才慢了,路两边的白蜡树叶比其他树木发黄得早,如油画般地从我眼前一掠而过,让我不禁想起了林特特婚宴上那金黄色包间里的壁纸。因为是再婚,林特特只请了一桌,她这边就我们三个女同学,丈夫那边,只有单位的三个人。但饭菜质量不错,有甲鱼、螃蟹、木瓜之类的,酒也上档次——茅台。

  你怎么看?刘娜扭头看了我一眼。

  看什么?

  林特特的婚姻呀。

  一个是恬静漂亮,一个是春风得意,两个虽是再婚,可孩子均已上了大学,前任都去世了,无后面的麻烦,双方都有自己的房子,经济独立。林特特丈夫去世十年了,总算找到了归宿,这个欧局长比我们给她介绍的都好。林特特丈夫离开时,三十八岁,她三天两头地给我们打电话,我们几个好朋友就想,要她不来烦我们,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让她尽快再嫁。

  那时她女儿还小,又是奔四的人了,我们给她找的大多是离了婚的。第一个是刘娜介绍的,刚退休的副军职离休干部,林特特说,那人一张口,满口就是一股臭味,肯定有胃病。而且头发那么少,肚子那么大。第二个,年轻一些,是名军医,海归,我们都认为不错。林特特却说,她一听那人是妇科医生,心里的坎儿就过不去。第三个是我介绍的,林特特根本不见,说没心情。我们说三十八岁跟四十岁只差两岁,可是别看这两岁,却是天地之别。三十八岁仍在三之内,四十岁可就豆腐渣了。但林特特却在四十八岁找到了条件比我们介绍的都好的总部机关管干部的欧局长,还很快结了婚。这让我们几个介绍人心里好不得劲儿。

  刘娜没有说话,我感觉她好像摇了摇头,但又不确定是因为蚊子,还是窗外的风。我便又问道,你觉得呢?

  刘娜目光盯着前玻璃,半天才答非所问,香山的枫叶红了吧?咱们下周叫上林特特,她最爱照相了。

  我说现在十月底,应该快了。

2

  婚姻好像一道屏障,一下子隔开了我跟好朋友林特特的亲密友情,婚宴过去一个月了,香山的红叶早谢了,我们也没见到林特特。刘娜给她打电话约过,林特特说,单位最近考体能,以后再说吧。我也约过林特特聚会,她一会儿说女儿要考研,她正在帮找资料,一会儿又说自己吃中药,一点儿胃口都没有。一听就是借口。

  颇有意味的是无论刘娜,还是我,我们都没有主动问林特特新婚是否幸福,而作为新娘子的林特特也没有主动告诉我们她婚后的生活。越不知,我们就越想知道。人大概就是这样的。于是我们三个她昔日的同屋好友,三天两头地互通电话,询问林特特的婚姻生活,搞得我爱人都烦了,说,林特特的生活与你们有什么关系,有这时间,好好收拾一下家吧,你看看,家里乱七八糟的。

  你怎么不收拾,没看到我整天忙吗?我没好气地说。

  爱人说,你是不是羡慕林特特再婚了?要不想过了,你也去找一个,省得三天两头打听。我都搞不清你们女人怎么想的,真是吃的粮少管的事多,看来还是太闲。

  哼,胡说八道。

  话虽如此,可是说实话,自从林特特再婚后,我总不由自主地想林特特多幸运呀,第一任丈夫叫刘一炜,是名戏剧导演,很浪漫,会生活,虽然导的戏剧只有极小众的观众,可是我们每个人都喜欢他。他一到场,我们所有的忧伤都烟消云散了。现在又找了一个大权在握、温文尔雅的领导干部,真是人间风华她全占了。我想到这里,想起当老师的丈夫,一个月工资还没我多,家务活都懒得干,心里更觉失落。

  我相信刘娜、卫洁跟我想的一样,只是她们不说。刘娜是空军某部政治工作处主任,她不说,因为身份使然。卫洁不说,因为她要强。而我不说,是为什么呢?我说不清。想当年我们在一个宿舍,什么话都说的,时间让我们彼此少了天真,多了世故,不,也许多了隔阂,比如林特特再也不跟我整天煲电话粥了,想当初,她丈夫刚离开的那些日子,她几乎每晚都给我打电话,经常打到半夜。光谈还不行,还约我出去,一谈就是一天。我到她家待两天,她也不放我走。可这个重色轻友的坏家伙,生活幸福了,就再也不给好朋友打电话了。她打电话时,我好烦;不打电话时,我更烦。

  记得有次她跟前任刘一炜吵架后,电话也不打,提着箱子就到我家来了,来了一句话也不说,只说想安静安静。说完进了客房,一晚上待在屋里一声不响,丈夫说她会不会想不开,千万不能在咱家出事呀。我说胡说什么呢。第二天我要上班,问她是留在家里,还是跟我到办公室。她门也不开,只在里面说她在家待着。我怕她想不开,给她丈夫打电话接她回去了。最后才听她丈夫刘一炜说只因想带她去跟他朋友一起吃饭,她不去而吵架的。我说特特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家那位让他陪我到商场,不是说腰痛就是说没兴趣。你家刘一炜陪着你逛公园、看演出,还陪着你到商场买衣服,你试了一百件,他还让你再试一件,极尽体贴之能事,你还不知足。

  林特特说,你们只知其一,焉知其余。他是搞艺术的,即便结婚了,身边也总跟着一大帮莺莺燕燕。她们到了我们家,也毫不避嫌,当着我这个妻子的面,这个拉着他的手,那个搂着他的肩,看得我眼睛冒火,还得装大度师母的样子,不停地给她们沏茶递水果。他再三解释,那些人都是他的学生,他是老师,有师道尊严,让我不要乱想。他对我很体贴。我相信林特特的话,否则她的爱人遇上车祸后,她不会穿着睡衣就跑到了医院,哭得拉都拉不起来。几天不吃不喝,我们几个同室同学轮留做思想工作,让她节哀,往前看。卫洁一句劝,林特特差点儿就跟她打起来。卫洁其实说的是实话。卫洁说,特特,刘一炜走了,你在人面前又是哭,又是绝食,也瘦了十几斤,也算维护了一个好妻子的形象。咱们同学都是亲姐妹,你犯不着在我们面前也装。依我看,刘一炜走了也好,否则他不知还要玩弄多少女性,羞辱你多少次呢。虽然这是实话,但是我们谁也不敢说,结果正哭着的林特特还没听完就把卫洁推出门,边推边说,滚!马上给我滚!气得卫洁走出门外了,还没忘来一句,刘一炜是什么货色,大家都知道,他活着时,还请我吃饭,试图勾引我呢,在饭桌下不停地踢我的脚。不能他死了,就成好人了,他的污点就没了。气得林特特抓起门口的鞋子,就往卫洁身上砸,还不忘骂道:疯子,疯子,疯子,你赶紧滚!

  正如我前面说的,林特特好幸运,什么好事都让她占尽了。有个可以依靠的好家庭,父母都是大学老师。天生丽质,又穿着一身漂亮的海军军服,在哪儿都引人注目。毕业后,我背着厚厚的剪稿本在北京城里顶着风沙四处找单位时,她已经坐到海军报社的办公桌前了。婚姻更是,第一任丈夫,是前途无量的新锐导演。第二任,又是大权在握的局长。

  我们猜测得越多,越渴望得到证实,可是当事人却迟迟不露面,于是我们的心渐渐淡了。也是,人家的生活与己何干。人到中年,要做的事太多,特别是军改以后,在单位,我们每一个人都感到空前的紧张。周有例会,月有总结。除了干好业务,还要考三公里,要学野地生存、射击、战地救护。这不,明天又要到野外去驻训,住帐篷,吃快餐,迎风沐雨。可以说一人恨不能当三人用。别人的事,想管,也没精力和时间。再说,家里也是千头万绪,儿女大了,工作、对象,一个比一个烦。还有自己的体检报告,该低的高了,该高的又低了。朋友呢,也不是像少女时那样,有啥说啥那么单纯了。总之一句话,烦心事说一天也说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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