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春休·叁

＊雪映霁月＊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用来形容刚歇战的战场，再贴切不过。

尸山，人海，泥土里混杂着残血，被染成了赤褐色。秋风拂过，混着血的腥臭味，当是令人作呕的。

哀莫大于心死，一女子立于尸海中，眸眼空洞，波澜不惊，缓缓扫过斑驳的战场，似是在找寻着什么……

寻一人，寻一不归人。

“人说，他死了，我定是不信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没有，我自去寻。”梨雪曾道。

数日劳累，令她体力不支，毫无征兆的，双眼一昏，晕了过去。

“公主——”

……

意识涣散，似梦非梦，他们于梦中重逢。“萧霁，你去哪儿了，仗打完了，竟不趁早回来。再这样，以后说什么我都随你一同出征。”女子明媚，话语亦娇俏，动人心弦。

一身披铠甲的男子小心翼翼执起她手，放于心口处。“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别担心。”

“是啊，回来了……”她喃喃低语，骤然，意识到什么，惶恐的想要去抱住他。甫一伸手触及，那俊眉星目的男子便化作幻影，消散殆尽了。

倏而，醒转。嘴中仍反反复复念着“萧霁萧霁…”，似是怕自己忘却。忘却那个惊才绝艳的萧家公子，忘却那个所向披靡的萧小将军，忘却那个待她至斯温柔的夫君……

“公主，给您的安胎药熬好了，现在用点吗？”侍女将她的记忆拉回，安胎药？她茫然……

只见那侍女狠狠拍了几下自己的脑袋，“哎呀，瞧奴婢这记性……太医说你肚子里怀有小主子呢，但因日久奔波，胎像不稳，须得服用几帖安胎药。”

复而，梨雪将视线投至那碗漆黑而不辨成分的“安胎药”上。想明白了，她想明白了……

……

真真细思极恐。

她当是为何，那么疼宠她的父皇竟会拒了她的念想。向来对她和皇姐有求必应的父皇会在她提出要嫁萧家公子时极力反对……

“父皇，雪儿想嫁萧家二公子。”

皇帝猛然将目光从一众奏折中移至她身上，脱口而出“不可!”

“有何不可？”

“萧家给不了你想要的幸福，朕的公主，当配天下好男儿!”

“不要，其他人，再好，也不及萧霁万一。”

梨雪还是如愿嫁给了想嫁之人，婚礼乃皇后一手操办，皇帝未至。

……

梨雪将那碗“安胎药”连碗带药摔在了地上。

事到如今，还有何不能明了之处？萧霁是真的不复存在了，那个疼她入骨的夫君不在了……被她最为敬爱的父皇残害了，只因一句可笑的“功高震主”……

定国公府萧二公子萧霁，自幼文冠武绝，少年殊色，容貌俊朗，被文人墨客称做“霁月清风”。

翩翩少年郎，承袭祖业而投身沙场，却成就“战神萧霁”之名。只因战神之名，自不足以引来皇室猜忌。

但定国公府老太爷乃武将之首，加封太子太傅，三朝元老，已是封无可封。加之春休三分之一的兵力为萧家军，再出了一个战神。岂能不会引得皇室，或者说，龙椅上那位九五至尊的猜忌。

或许，浔城之战，本身就是一个阴谋，一个挫败定国公府的阴谋。早在萧霁被冠以“战神”之名时，便无可能安度一生。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萧家便是那秀于林的木，任风折枝。是以，当梨雪提出嫁萧霁之时，皇帝会那么的反对。萧家本无活路，公主下嫁，嫁作萧家妇，仍是未能动摇皇帝灭萧家之心。

定国公府，历经三朝荣光，至此，跌落低谷。

——怜我萧氏满门忠臣。

……

种种诱因，如此便不难猜想那所谓的“安胎药”恐怕是名副其实的堕胎药吧。梨雪清楚的知道，她的父皇，怕是希望她堕胎而后另嫁……

古代女子，他嫁难。但皇家公主却非如此，更何况，梨雪乃一位受宠的公主。

如何能舍，梨雪眸眼虽空洞，却好似恢复了些许神采。目光柔和，掌心缓缓覆上小腹处。这里，有了他和她的骨肉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