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章

宋玄自然不可能真带他去南风楼。

回雪传信与他，说那日跟着他的两个人已经抓住了，可后面要怎么做，还需公子定夺，宋玄便打算自己去看看。

可是刘耀文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多少有些绊住他的手脚，还是得先把这个烦人精引开才是，宋玄在心里打定主意，便领着刘耀文策上马出城，直奔城西校场。

宋玄生得面若冠玉，刘耀文相貌堂堂，两个意气飞扬少年郎骑马疾行，衣袂翩翩地过了辰华街，街边茶楼上说书先生还在慷慨激昂地大讲宋二公子与那老相好的爱恨纠葛，刚编到宋二公子发现自己是天潢贵胄狠心弃老相好而去，谁知路上横遭劫匪记忆全失，老相好在家苦等两年最后只能上京寻夫……

能在京城说书的都是名嘴，说学逗唱那是四角俱全，说到凄惨处，这先生恨不得哀哀垂泪，说得刘耀文像那遇人不淑的小寡妇一般，说到来京见宋玄这负心郎这一段时，说书先生都有些沉浸了，声泪俱下撕心裂肺地道："宋郎，你好狠的……"

一句话没说完，楼下一阵气势磅礴的马蹄急驰声，险些踏碎茶楼听故事的看客们的天灵盖，接着就是一声爽朗带笑的少年音，一盏清泉一般泼过人们耳畔："宋亚轩！你抢跑，你好赖啊！"

宋玄闻言，带笑回头朝他扬了扬眉，声音清亮地回道："明明是你技不如人！怎么？刘少侠输不起么？"

刘耀文喊道："我还没输呢！"

两人笑闹着过了茶楼，留茶楼上的人一头雾水："哪家儿郎这样轻狂！没看这正讲到精彩处嘛，真是扰人兴致！"

说书的摆摆手："莫管莫管，接着听啊，这宋二公子……"

刘耀文和宋玄一路你追我赶到了城郊，眼看人烟逐渐稀少，两个人更是放开了手闹起来，马蹄声此起彼伏，竟是不费力就到了城西校场。

宋玄勒马停缰，停在营帐前，刘耀文疑惑道："这是何处？营帐？"

两人翻身下马，宋玄拍了拍手："这是西郊的迁山校场，没看到字么。"他眯了眯眼，继续道，"比起东边的盛川校场是差的远了，京城的军队大营都驻扎在东边，迁山这边练的都是些无名小卒，虽说看着灰头土脸的，好在清净。"

他说着就朝营帐门口走去，他这样一个闲人，大摇大摆地进军营竟然无人阻拦，刘耀文便也狐疑地跟了进去。

他总觉得宋玄带他来这儿是个坑，可一时也说不上来哪不对劲。

宋玄拎住门口的一个士卒问道："宋将军来了么？"

那士卒见是宋玄，毕恭毕敬道："到了。"

"几时来的？"

"卯时三刻。"

"叔父真是勤勉，"宋玄笑了笑，"军营重地，我不便擅闯，劳你去与叔父说一声，我来与他送个人才。"

那小兵连忙去了，宋玄回头，见刘耀文还一脸茫然，便阴测测地朝他坏笑了一下。

宋辉山正在帐中喝茶，他点完一遍兵才刚坐下歇歇，忽而听人通报说他那个倒霉侄子来了，一口茶差点都喷了出来："说谁来了？"

小兵回道："回将军，二公子来了。"

这军营里的人少有没见过宋玄的，宋玄刚回来时，定远侯日日将他带在身边，出入军营也是常有之事，只是后来种种原因，他不愿再跟在侯爷身边，便不常来了。

军营中人心思单纯，一向是谁有本事就服谁，宋玄出入军营那段日子可是挑遍全营无敌手，连战场上的老将都不如这小公子箭术了得，宋玄百步穿杨的美名迁山校场无人不知。后来宋玄不常来了，营中之人还都颇为惋惜。

他们之中不乏早年跟过侯爷的老兵，对侯爷最是敬重，虽说都知道宋玄的身世，但侯爷一生唯有这么一个污点，也并不是不能原谅。何况侯爷也已年过半百，大儿子小儿子都不能子承父业，突然找回来这么一个身手了得的二儿子，怎么说也是大幸，因此校场中人对宋玄倒都还颇为友善。

"这小子来干什么……"宋辉山嘀咕了两声，挥挥手道，"叫那孽障进来吧。"

定远侯是宋辉山的长兄，前几日前为长子婚事同夫人去庙中祈福去了，眼看着这几日兄长长嫂不在家中，府里的几个小崽子都要闹翻天了。

好在宋皓吟诗作赋不务正业已是常事，宋湛任性妄为也不过是小孩子脾性，唯有宋玄，竟然找了个老相好回来，他本想遮一遮家丑不被外人知晓，可城里一夜之间便传遍了，宋辉山深感丢人，今晨便去信告知了兄长，要他尽快回来。

他虽然不好管兄长家务事，但也看得出来，兄长实在太偏疼宋玄，宋辉山又想起他那二侄子的样貌，不禁扼腕，这样的人品本事，若不是个丢人的风流断袖，长兄再偏心他，他也觉得理所应当，可惜……

他还在叹息，宋玄已经一掀营帐进来了，宋辉山打眼一瞧，见这小子今天穿得不复往日懒散，箭袖玉冠衬托下更显得龙章凤姿，怎么看都是一表人材，心中的不悦也散去几分。

宋玄轻轻巧巧道："叔父好。"

宋辉山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看到宋玄后头跟着的人时，又眉头一皱，粗声道："你不去寻欢作乐，来校场做甚？"

宋玄做小伏低地装乖："想到久未到校场来，恐怕功夫荒疏，想着过来练练。"

宋辉山皱眉："练武哪里都能练，何必非要来校场？"

宋玄道："练武自然是哪里都能练，可演练骑射，还是校场最为方便。"

宋辉山两道粗眉松开了些："你竟能想起练功夫……哼，本该如此！大哥最看重你，宋家的银枪，你兄长拿不起来，弟弟也拿不起来，唯独你天资还算拿得出手，怎可日日荒废？"

宋玄笑得眉眼弯弯，再乖巧不过："叔父说的是。"

宋辉山站起来："随我来吧。"

宋玄跟着宋辉山出了门，初春凉风拂面，宋玄跟在他后面，闲庭信步一般，宋辉山虽是武夫，但将他们这几个兄长的孩子都视如己出，就算表面上再不喜欢他，听他愿意奋进练武，也是高兴的。

他边领着宋玄往骑射场走，一边教训宋玄："你兄长婚事将近，你近日行事也许低调些，莫给府中丢脸。"

宋玄应声，宋辉山又顿了顿，还是下定决心道："昨日之事可有隐情……"

宋玄挑眉："三叔说的是哪方面的隐情？"

他忽的一笑，似白玉捏就的脸庞立刻生动鲜活起来，甚至染上些玩世不恭，像是装乖装久了，终于忍不住露出顽劣本质："若是岑翎的事，那确实有些内幕，等侯爷回来之后一切都能告诉三叔，要是说别的……"宋玄一摊手，"无可奉告。"

宋辉山瞪他："混账小子！"

宋玄大笑起来，略过他气得吹胡子瞪眼的三叔，直接拉过刘耀文向比武场中走去："走，我们打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