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章

宋玄听他这么说，一时无话可答，便自顾穿鞋洗漱起来，奈何他走一步刘耀文跟一步，紧紧跟在他屁股后面碍手碍脚的，宋玄嫌他碍事，便在镜台前坐下了。

他自然不会让刘耀文帮他束发，自己揽了头发，用玉冠草草将乌发束起。

万千青丝在身后垂落，衬着他一张白得发光的脸，便显得眉目格外清丽。

刘耀文坐在一旁，手支着镜台看着他，觉得他这样子像个小姑娘，秀气得很。

宋玄被他看得发毛，侧过头恶声恶气地冲他道：“干什么？”

刘耀文不由自主地笑了笑，露出不太明显的虎牙，他眼眸晶亮，笑意把狭长的眼尾拖拽出更深的阴影，长睫一盖，便像初春横斜的桃花枝，桃花簇簇，春意盎然。

——这莽撞的傻小子，偏生了一双多情眼。

刘耀文伸手拂了拂他额前的碎发，宋玄仰头躲开了，皱了眉抬眼看他，刘耀文猝不及防地看进他婉转含情的眼波，此刻这双眼水波摇曳，生气得很明显：“干嘛。”

刘耀文被看得心口狂跳，习惯性地收拢五指，压着沸腾的情绪，语气很无辜：“你头发乱了。”

宋玄象征性地摇了摇脑袋，意思是已经整理过了，便满意地不再理他，起身出了门。

宋玄推开门，一眼便见着贺峻霖挽起了天青色衣衫的袍袖，正坐在石桌前点茶，他手法讲究，神色轻快，宋玄见他自得的姿态，不由弯了弯眼睛：“神医好兴致。”

贺峻霖抬眼一看，今日这厮穿得俏，一身藏青劲装，衣襟处用银线绣着精细的竹叶纹，腰间别短刃，脚踏锦云靴，倒像个习武的样子。贺峻霖本是个开朗碎嘴的个性，见状便笑道：“哟，宋公子，今日这是上哪去比武招亲呐？”

宋玄知道他在笑前几日为他一掷千金的事儿，不由得抿嘴笑了笑做了个揖：“前几日冒犯神医了，只是我一直在寻甘霖妙手的消息，前盼万盼终于等到了神医进都的消息，岂料进了京都，神医反倒音讯全无了，那时我见花魁娘子脚上系着一串金铃，便有心试探了一番，还望神医海涵。”

贺峻霖听他一口一个神医的听得心烦，赶紧起身把他拉起来：“是我的药不好使么，怎么一点都没想起我啊，我叫了你十几年的师兄，如今生分成这样，我这心呐，诶哟……”

他夸张地捂着心口吸气，一脸痛苦之色，分明是有心作怪，宋玄不由得笑了，心里也有些愧疚，昨晚梦了一夜有关刘耀文的琐事，却没想起旁人一星半点，也是离谱。他小声道：“我……”

贺峻霖看他一脸愧色，竟是真的过意不去的样子，他们从小情谊深厚，贺峻霖哪里舍得逼他，赶紧收了戏，安慰满脸纠结的小师兄：

“急什么，我再是神医，下药也不是立竿见影便有效的，何况你这病本就要徐徐图之，药不过是辅助你想起些片段以做引子，真要恢复记忆，还是要靠施针化去脑中瘀血，少说得有几疗程呢。我算算啊，这七日扎一次，也得扎个几个月……”

宋玄听得吞了口唾沫：“这……”

贺峻霖知道他怕疼，强忍着笑拍了拍他的脸蛋：“要是怕疼，就乖乖配合，早恢复记忆就少受点苦，啊。”

宋玄点头如捣蒜，贺峻霖便拉着他的手，笑得前仰后合。

他俩向来亲密，又都喜欢没骨头地躺着，便总是偎做一团，如当下笑作一团一样。

刘耀文在山中早见惯了这两人黏糊，但被冷在一边不免有些膈应，这时便一侧身隔在俩人中间，冲贺峻霖道：“行了行了，别咕叽了，杜预那边的事你处理妥当了没有？”

他故意放着声音喊，仿佛有意要将这八卦昭告天下，贺峻霖做势要打他：“喊什么喊！早处理好了，我昨日躲在你房里，亲眼见杜预指挥对门一帮人收拾东西，跑得那叫一个快。”

刘耀文倒是怅然：“这就走了。我好歹与他相识一场，也没来得及道个别。”

贺峻霖笑道：“有缘自会再会，何必伤怀。”

宋玄果真被吸引了注意，探头好奇道：“什么事啊？”

刘耀文便眼睛一亮：“这事可有意思了，待我跟你说……”

贺峻霖拦不住他，虽说这婚约原本也不是他的过错，但终归是耽误了人家姑娘，因此也只能憋屈地任刘耀文添油加醋。

刘耀文将这桩陈年旧事编得天花乱坠，绘声绘色地讲到最后，突然奇道：“铃铛，你是杜家小姐的未来夫君，杜预却又看上了你……啧，这也太乱了。”

贺峻霖翻了个白眼，掐着兰花指装腔作势道：“谁叫我生来便国色天香花容月貌呢，告诉你，我在妙音阁那几个月，但凡一露脸那便是万人空巷，多少人争着要来看我一眼，被我迷倒的男人可不止他一个……”

刘耀文被他逗乐，也没防神就笑道：“师兄说的是，就连翔哥那么冷心冷情的人也……”

刘耀文脸色突变，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住了嘴，可话已脱口，也收不回去了，贺峻霖脸上的血色肉眼可见地迅速消失，整张脸又苍白起来，嘴唇白如霜纸。

刘耀文紧张地看着他，宋玄也拉了拉他的袖子，贺峻霖半晌才回过神来，勉强笑道：“我没事。”

宋玄之前听刘耀文讲述回忆的时候，听他提过一嘴他五师兄六师兄的身份，再结合江湖上的传闻，怎么也有些猜测，只是不明内情：“可是严家那人？”

刘耀文赶紧捉住他的嘴，贺峻霖笑了笑摆摆手，又在桌前坐了下来，给他俩斟上了茶。

贺峻霖微微笑了笑：“我和他如今已经一刀两断互不相欠，往事自然也不必再提了。亚轩，你虽好意收留我，但我却不能在侯府久留，我如今被严家追杀，呆在哪里都是祸害。”

宋玄凝眉道：“你藏在侯府中，应当很安全。”

贺峻霖摇摇头：“你不懂，严浩翔……他是个疯子，我呆在这里，会拖累你们一家人。至多为你医好失忆，我便想法子进宫。”

宋玄一惊：“进宫？”

贺峻霖简略地说了说身上的毒，宋玄便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对江湖之事知之甚少，只知道西蜀一带山头林立，却以鬼门关严氏一家为尊，这个家族的狠辣邪祟是出了名的，却不想竟诡谲到这个程度。

他眉头死紧：“宫闱不那么好进，况且进了宫，往后要想出宫便难了。你要是真能医好三皇子，不知有多少双眼睛便要盯着你，到那时更危险了。”

贺峻霖听此，也皱了眉：“那……”

宋玄有些苦恼，其实要按他们家的权势，让侯爷出面去向皇家讨一味药材并不难，但此时正是各个皇子争储的关键时期，若是侯爷贸然讨药，不知要掀起多少暗中的揣度与猜测。

三皇子身体不好，若是侯爷因讨药被误以为是看上了最没希望的三皇子，那才真是害了整个侯府。

这条路不通，宋玄烦恼地思索片刻，终于一揣手心：“要拿药，倒是还有个法子。”

贺峻霖眼睛一亮：“你说。”

宋玄往袖子里摸了摸，没摸到自己的扇子，便把玩着腰间的玉珠，缓缓道：“学彬院。”

刘耀文问道：“学院？学院里怎会有药？”

“学彬院里虽然没有药，但有太医。学彬院原本是招募太医和御用百工一类的学院，年年都有坊间的妙手通过推荐再擢选进入学彬院学习，最后通过了太医署的考试便能进太医署为医，进了太医署，一切便可迎刃而解了。”

“这法子妙！”贺峻霖激动道，这法子与他之前想的接近三皇子进宫亦有异曲同工之处，只是干净简单许多，也更稳妥可行。

“只是要找人推荐……”贺峻霖犯了难。

宋玄倒是胸有成竹：“此事不难，包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