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进京

春风如剪，柳色初新。

三月春闱一开，京城大大小小的客栈就被前来赶考的书生举子们挤满了，堤岸边开得挨挨挤挤的新鲜杜鹃花都没桥上来来往往的白衣书生热闹鲜活。

文试竞争固然是大，武试却也不遑多让。如今兵部军中俱是缺人，朝廷求贤若渴，自然带着江湖民间的高手都要来拼一个光宗耀祖的机会。

城门口初来了一个年轻人，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面貌稚嫩身量却高，更兼宽肩窄腰，相貌堂堂。那双漆黑星目里仿佛点着野火，纵使冷着脸依然颇为俊朗。

他衣着简单，一身黑衣短打，用一支乌木簪束着乱糟糟的黑发，背上背着一把长弓，全身上下仿佛也就这把弓值点钱，弓身古朴内敛，弓弦寒光凛凛。

“刘耀文，十七岁，是么？”城门守卫拿着他的文书，照例盘问。

“是。”

“祖籍洪州人，来京城参加武举，是么？”

“是。”

“行了，进去吧。既是来考试，需得安分些，不可打架斗殴，不可惹是生非，不可夜犯宵禁，可知道？”

守卫上了些年纪，见面前的小子与自家孩子差不多年岁，便多叮嘱了一嘴。

那少年寡言少语，闻声只点头道：“知道。”

“进去吧。”守卫摆摆手，示意他往里走，少年走了两步，又停住脚步，迟疑地开口道：“多口问一句……京城里可是有个定远侯府？”

“定远侯？”守卫一愣，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有些诧异，“那自然是有的，侯爷戍守西南多年，战功赫赫，在京城谁人不知，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我有一个旧时相识，想来，找他一找。”

那少年笑了笑，如此答道。

刘耀文自小在山中长大，不曾见到京城之中这般的繁华富庶，进城之后见车水马龙映入眼帘，叫卖之声不绝于耳，心中也不免感到新奇。

此时已是午时过半，他却还尚未吃饭，饿得前胸贴后背，见路边有个包子铺，便从腰间摸出几个铜板，买了两个肉包子吃，顺便蹲在榕树底下看几个大爷下棋。

这棋盘上厮杀得正激烈。刘耀文蹲在一旁，看左边那大伯这着又是步臭棋，眼瞧着就要输了，他又咬了口肉包，脸上没表情，心里直叹气。

果不其然，右边的大爷将棋子往前一推，喊道：“将军！”

“嘿！怎么又是我输，六指张，你这老滑头！”

大爷大乐：“跟我下棋啊，你还嫩点儿！”

刘耀文嚼完最后一口肉包，两个大爷终于注意到了他，笑着招呼道：“小伙子，来京城赶考的？”

刘耀文腮边鼓鼓囊囊的，只能一挑眉回应：这都能知道？

那大爷仿佛知道他心里的疑惑，笑道：“每年这时节都有许多年轻人进京，都跟你一样的打扮，你这瞧着，是考武试的吧？”

刘耀文点点头，将纸包垫在屁股底下，盘腿在棋桌前坐了下来，他腿长，盘腿费劲得很，那大爷摇摇头，愤愤道：“武试么，没甚么奔头咯，现在啊……”

左边的大伯连忙拦道：“诶老张头……”

大爷摆摆手："害，跟年轻人说两句怎么了。如今这京城谁不知道，今年武试三甲全是权贵显赫家的公子，说是没内幕谁信呐，这两年武试打擂，我看那帮子草包在台上打来打去的，还不如斗蛐蛐来得有意思，诶哟，还指着他们上战场呐，我看还不如我老头子去打算啦。"

大伯笑了："谁敢叫那帮公子哥去打仗呢，要我说啊，"他压低声音，"当今重武轻文，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两年前那武试状元小丁大人，怎么就进了文人翰林？怎么就成了病秧子的伴读？诶哟，大材小用，使明珠弹麻雀呀！"

大伯说起这事也动了气，以手揣拳连连叹气，大爷摇摇头："唉，听说这小丁大人武艺了得，当年是武试状元又是文试探花，偏偏圣上只以他文试成绩将他封了翰林，硬将伍家二郎抬成武试状元了，这不是寒了人的心吗！这些年朝中就没一个能带兵的武将，往后可怎么办呐？"

"可不是吗，我妹子早些年嫁去了琼州，今年来信说可受了大罪了，琼州受灾，黄州又被蛮人打了，如今边三郡到处都是流民哪，说过几日，若日子过不下去了，就只能拖家带口进京来讨口饭吃了……"

刘耀文看他们越说越来劲，又含了口麦芽糖在嘴里嚼，眼珠子转来转去地左右瞧。他来京城实际是为寻人，武试不过是个托词，他从小立志是要去闯江湖的，并不在乎这些事儿，听得有一搭没一搭的，还有闲心动了动自己发酸的腿。

"总之么，"大爷拍了拍他的肩，"小伙子，武试里头门道多，打擂可没那么简单！"

刘耀文站起来，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多谢老伯，晚辈心里有数了。"

大爷见劝不住他，摇了摇头，大伯朗声笑道："你看么，我说年轻人都犟，哪是我们这些老东西三言两语能劝住的！年轻人，你初来京城，若要寻个落脚处，这条街走到头拐角那家归元客栈里什么人都有，来赶考的都在里头混，你要是铁了心要考武举，不妨去那看看！"

刘耀文点点头，就坡下驴，听从了这个建议，抱拳道谢之后便往街角走去。他转过身，背上那把弓就露出真容来，大爷一双老眼骤然一亮，失声喊道：“诶小伙子！你背上这把弓可威风，是哪里得来的？”

刘耀文没回头：“传家宝，给我哥的。”

老伯看着他的背影啧啧摇头，旁边的大伯纳闷道：“这弓有些来头？”

大爷笑着摇头道：“怕是我看走了眼。”

“哟！你六指张还能看错东西！在南窗当铺干的这几十年喂了狗啦？”

六指张听了这番奚落，也不说话，只笑起来，说：“二十年前的老物件了，如今见到还是这么威风，宝物就是宝物。唉，不说了，下棋！”

“老子可不下了，回家吃饭去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