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细密，在日光的照射下似乎要映出些彩虹来。
我揉了揉习惯于暗室的眼，鼓起勇气从山洞中探出头来，寻找着回去的路。
地上光影斑驳陆离，四周出奇的静谧，只听得到雨点扑朔的声响。
忽然，丛林不再寂静，我看到奔逃的三两小兽朝密林更深处窜动，心中骤然涌起的不安却立马被四周清新的泥土的味道驱散干净。
我细细寻找那纷乱的来处，却听到远处熟悉的声音，似乎在呼唤着什么。
“小五——”
那声音愈发清晰，恍惚就在我眼前。
四哥——
我朝声音来处寻去，在看到四哥熟悉的瘦削身影时，久违的酸楚在我的鼻腔中蔓延开来，我想大声呼唤他，却发现喉咙早已哽住，索性什么都不说，只快步朝四哥飞奔而去。
“怎么哭了？”
我落在四哥柔软的怀抱中，眼泪扑簌簌滚落下来，看着四哥满眼的紧张，我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是墨渊对你不好吗？不哭了……有四哥替你撑腰……”
我刚要憋回去的眼泪，就在四哥一声声询问中流淌的更凶了。
“没有，他对我很好，四哥，我想你了……”
“胡说，他要是对你好，你怎么会……好好好，墨渊最好了，不哭，不哭啊……”
四哥一下下将我的眼泪拂去，和七万年前将墨渊带回炎华洞后只敢躲在狐狸洞中偷偷抽噎时一样，只是这么多年，四哥竟一直都在。
这倒叫我心中歉意更深，这么多年过来，从四哥到无辜被牵连的折颜，从昆仑虚到五荒的各位哥哥，将将大多都因着我的事耗费不少心神，可我为的又是谁？
四哥见我出神，只在我额上轻敲“我只来寻毕方，听说叠风在昆仑虚，便想着同他叙叙旧，加上你也在这，只是问起你时却被告知不知去处，这倒叫我不免心急，只一路打听这寻了过来，如今看你这样叫我如何放心……”
寻毕方……
四哥的爱好果然还是一如往常。
“不如你同我一道回去，也省去许多麻烦，毕方是不大好找的，有你陪着，一路上也能少些乏味。”
回去？
爹娘和一众兄长，孤苦伶仃的折颜，多年不见的小凤九，哦对，还有迷谷。
我怏怏将头低下“暂时还不想回去……”
只是在这里有很重要的事没做，有些事始终该问清楚，只怕未有归期，又要叫人好等。
四哥了然一笑，似是知道了什么，再不追问。我想告诉他自己刚将丢失好些年的记忆拾起，可还是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我呆呆的循着小径继续寻找回去的路，四哥走时的嘱托历历在目，他叫我开心些，玩够了就回家。
我一面发愣寻路寻得出神，一面暗自感叹今日竟没在原地转上七七四十九圈就走出了那深山老林，庆幸着自己运气之好，却早已走到墨渊房前。
我本急切的寻来，却满面愁容的在门口踱起步来，将门外石子踢得噼啪作响，却没有半分敲门的意思。
等我豁出去十几万年不曾用过的老脸，试着要将那门敲出一个缝来时，就听见吱嘎一声震天响，把我吓了一个趔趄，不得不紧紧扒住门框定了定身形。
墨渊神色凝重且复杂，显然是被我这不大正常的举动吓到，对，我是该道歉来的。
可我在记忆中探索着该行什么礼，从拱手到作揖，到最后险些跪下给墨渊磕个则个，却还是拿不定主意该如何称呼。
墨渊将我从门框上带了下来，眉目低垂，语气平淡带着些少有的委屈
“我以为你会和白真一道回去。”
想起方才的无理取闹，来路上准备好的许多话就这样在撞上墨渊满是担忧的目光时再难想起。
我不知从何说起，竟鬼使神差的挪蹿到墨渊跟前，我用尽全部力气闭上眼，飞快的在墨渊的脸颊上轻轻一点，转而退后几步，在睁眼的瞬间看到墨渊绯红的脸颊，还有不可置信的目光。
四周裹着炽热，我不敢看向墨渊，只向后几步，想再次跑掉，手上随之一紧。
墨渊把我拥入怀中，我仿佛听到时间被愈发密集的落雨捶打得稀碎，眼前一阵昏暗，我下意识的推了一下，檀香味伴着氤氲的水汽落在我的唇间，耳际嗡的一声。
我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一面拙劣的回应着，挡在身前的手也不知何时落在了墨渊的肩上。
渐渐地我有些喘不过气来，忽然身子一软，正当我整个落在墨渊怀中时，却在听到当啷一声脆响后寻回了一丝清醒。
“师……师父。”
我被自己模糊不清的嘤咛吓了一跳，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那声音竟是从自己已略有沙哑的喉咙中挤出的，霎时间被局促撞了满怀。
我顾不上脸颊滚烫，只从墨渊的怀抱中挣脱，就在眼前恢复清明的瞬间，我感受到一阵眩晕，就又被那坚实的手臂环绕而来。
“小心。”
墨渊嗓音沉重，我听到一连串的心跳，连眨眼都想不起来。
“都想起来了？”
墨渊嘴角带着浅笑，却叫我面上止不住的红了又红，我挣扎半晌，还是没有尝试推开那温暖怀抱的意味，只是面对墨渊满眼炽热免不了的慌乱，本能般将头埋在墨渊的颈旁。
“师父！折颜上神来信，说……”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像受惊的小兽一般只一下就从墨渊怀中飞了去，与门口进退两难的尴尬神色面面相觑。
“知道了，你去忙你的事——”
那身影不等墨渊吩咐便溜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我独自平复着急促的喘息，方才的一切早将我全部力气消耗殆尽，我被墨渊轻轻抱起，在稳坐在桌案前，我听到门外设下禁制的声音。
和想象中的不同，没有久别重逢后的痛哭流涕，没有劫后余生的心有余悸，两个人就这样坐在一处，并没说出一句，或许我们该问的太多，或许我们什么都无需多问。
“还回去吗？”
我没想到墨渊第一句竟是问我要不要回到桃林。
我点点头，并未迟疑，在四哥走后我便想好要去找折颜问问清楚，自己明明已是魂飞魄散，究竟是如何得以复生，只是……不该一声不响就匆匆离去。
“墨渊。”
我踌躇半晌，还是没叫出那一句师父。
墨渊轻哼一声，含糊着算是应答。
“洞中的画……我都看到了，我只问一句，千余年前，九重天上，你亲口应下的婚事……可还作数？”
我早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只是还记着当年走的匆忙，来不及问清墨渊是何用意便草草祭钟去了，如今有的是时间……
“我从不食言。”
仿佛做了几万年昏昏沉沉的梦，时至今日才得了个完整的结局，这梦做得长了些，可眼下是实实在在要醒了。
我应下那句，只当是承诺，只打定心思便有意转身离去，却被墨渊一把拦住去处，
“怎么，占了便宜就想走？”
这倒是出乎我意料的，怎么只一千年，就将我那个几万年没什么旁的表情的师父变成这幅模样。
占便宜……啧，根本分不清是谁占便宜多些。
可好不容易横下来的心，就被手腕处传来的暖意整个击溃。
这叫我怎么找折颜问个清楚？
我在心中想着，今日算是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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