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我在陌云闲来送药时只忙着想回北方后如何脱身，竟忘记问自己是如何回到这侯府。
那日自己在那一众刺客中习惯缠斗片刻便平白挨了一下。
陌云闲虽身经百战，可面对一众高手，想来却定是捞不到半点好处。
如今自己也要走了，若还是躲着，且不说这救命之恩报不报，如何报，要是连句谢都不道，怕是回到桃林后折颜听了都要责怪几句。
我忍着右肩上的伤，强撑起身踉跄几步奔向陌云闲屋内。
当啷——
陌云闲不知在摆弄什么，大概是被我吓到了，手中物什应声落地。
可还没等我看清，他便捡起直接揣进袖中。
啧，出息了，竟也有要瞒着我的东西了。
想当年他这屋我便是闭着眼睛也知道什么物件放在哪，如今真是……
“你怎么来了……”
陌云闲见我虚扶着门框，似是有些站立不住，忙上前将我扶至榻上坐好。
我才意识到，我已经太久没有来过陌云闲这里了。
上次还是在去北方前……
我压下心中酸楚，面上勉强挤出些叫人看得过去的笑。
自打上次看过陌云归发现自己没法掩饰心中情绪时，我便耗了好些时间去学如何笑。
怎样笑才能叫人觉得亲切，又不带谄媚。
若笑不出来，也能保持表情自然些，不至于露怯。
“师父，那日刺客……可是你将我带回来的？
你可有受伤？”
我心里没底，自打回了京城我便很少来找陌云闲说些什么，这种情况在来陌府这八九年中还是头一次。
以往若是有事耍些小姐脾气都有陌云归在中间调和一二，可如今……
“无妨。”
若按我对陌云闲的了解，若没受伤时他会来句
‘没有受伤，害小五担心了’。
若伤的轻，便会说
‘已经上过药了。’
只有伤到不能再伤，不想叫我看见时，才会将我推出去，然后在关门前说
‘无妨，小五去忙吧’。
真是不像话。
我不等他叫我去忙，便一把将他按在对面，凭着过去在他这屋里的熟悉，不消片刻便找到了伤药。
我也不等他说话，从将他腰带解开，外衫褪去，到小心翼翼掀开那已经有些洇湿的玄色里衣，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连我自己都吃了一惊。
这记忆真是骇人啊，都多久没给他以如此方式伤药了。
“不许动。”
我也不想如此会带来何种后果，左右过不了几日便要回到青丘去了，将死之人蛮横些也是在情理之中。
陌云闲起先还有所挣扎，可大概是顾忌我肩上的伤，后来便由着我摆弄。
五处刀伤，三处暗器，六处淤青，还有些旧伤……
若不看他是墨渊转世，我都想问问他是不是同翼君离镜关系匪浅，怎如此还不将他收归翼界。
可想到这伤是为救我，心中酸涩更甚几分。
“师父，抱歉。”
陌云闲身子朝后挪动半寸，我将手上的力度轻了又轻。
这样一番观察下来，看得出来这伤口确实处理了，多半可能出自池信之手。
“小五……一定要走吗？”
我低头涂药，没有应答。
陌云闲也不再问，我在良久无声的环境中为他涂完药，要他自己将衣服穿上后，转身便要踉跄离开。
陌云闲也没拦我，只是扶着我没受伤的左臂，将我送回屋。
就在我要掩上房门时，看到他好像有话要说，可我半倚着房门，还是只听到一句
“注意伤口。”
我将门关严，转身便跌坐在地上。
口中的鲜血再也吞咽不住，我强压下咳嗽声，用衣袖将血接住。
方才若是回答，也是抱歉，不如不说。
如今如此，说与不说又有何差异？
眼前衣袖被血浸湿一片，看起来实在触目惊心，可我心中却从未有过的痛快。
还有三日，便可以回到北方，再往后便能回到青丘去了。
对于墨渊我实在尽力，能铺的路我也尽我可能为他铺好了，剩下的就全靠他自己了。
虽不知墨渊醒后会不会有这回忆，但就算有，我也自认问心无愧，算得上不负师恩。
我将沾满鲜血的衣衫褪下，放在一个布包内。
我将门拴好后一路搀扶着屋中器具，回到榻上，将池信换新的药服下后便昏沉睡去。
这一睡便是两天两夜。
我将门闩取下，便看到门口跪着的陌云闲的人。
是个死士，在北方时跟过我几天，我好像还记得他叫什么……
“峥？你怎么来了？”
他看到我便马上站起身来，要朝我走来，可这几步却有些踉跄。
可是站立太久，腿麻了？
我将他扶住，不知他此行何意。
“五公子，你快去看看主子吧……”
在北方时我因同于肃云有所联系，便几次将他支走，之后便再没见过他，今日这是怎么了……
我虽对于这陌府的路刻在脚下，可此番刚醒，仍是有些迷迷糊糊，便叫峥带我去找陌云闲。
路上我才知道，峥一直以来都是陌云闲放在我身边候着，就连之前于肃云那事也是他告诉陌云闲的。
我起先听着确实有些不悦，可陌云闲总共归是因当初漠北那事，怕我再出什么意外。
我在心里生气，这怒火不大，只几步路下来就平息了。
可当我走入棋室时，便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陌云闲半倚在矮榻上，棋盘上零落着好些酒瓶，我仔细数了数屋内角落中的酒瓶，加上碎了的，十瓶不止。
我走进观察，发现陌云闲袖上也有血迹，他面色绯红，是我从没见过的狼狈。
墨渊是很少喝酒的，陌云闲也是，当初见他几次碰酒也都是和我一起。
只不过最后我都醉的不成样子，也不知道陌云闲会不会醉，喝多少会醉，醉了是什么样子。
我将他手中酒瓶取下，可并不知道这样会将自己搭将进去。
陌云闲许是察觉手上一松，有些要转醒的意思。
可我看他光睁眼便费了半天力，一时间好像知道平日里自己在陌云闲眼中是何形象了。
陌云闲看着我，眼神逐渐清亮起来，随即一把将我拿着酒瓶的手拉住。
我以为他已经睡醒了，毕竟我没见过他喝醉时是什么样子……
“竟还在梦中吗？”
不过他好像只是醒了，酒确实没醒，甚至还以为自己在梦中。
陌云闲拉着我的手稍一用力，我脚下一时不稳，便稳稳落入他的怀中。
“小五，你听我说完……”
我将手上空瓶落在地上，用手抵在我二人间，可仍是不敢用力。
“师父，你醉了。”
陌云闲也不顾我阻拦，像抱小孩子一样将我往上带了带，随后找了个合适的姿势将头埋在我的颈旁。
我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酒气，却想不出他为何把自己喝成这样，难道是因为我要走了吗？
兴许是吧，若真如此还是醉的彻底些好，日后也好少些伤神。
他在我颈处蹭来蹭去，散落下来的几缕发丝摩挲在我的耳侧，叫我忍不住朝他那侧歪了歪头。
好痒。
“师父……你放开我。”
我意识到不对劲，我不知他是否清醒，可我他身上和酒味混合一团的血味统统朝我袭来，叫我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将头埋在我的颈窝，不知是刚才这番动作碰到伤口还是如何，他只是抱着我，将头埋得更深。
伴随着几声粗重的喘息声，陌云闲将头抬起。
我感觉肩上痒痒的，忍不住挪动几下，却被陌云闲困得更紧了。
“陌云闲……”
我还没说出什么话来，便和陌云闲抬起的目光对了个正着，我只觉脑子一片空白，一时间连要说什么都忘了。
我从未和什么人距离这么近过，当初夜华的几次也只是点到为止，并未过多悸动。
我好像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又好像是陌云闲的。
我看着陌云闲湿漉漉的一双眸子就在离我不到两寸距离的前方看着我。
渐渐地我听不大清我二人的心跳，转而察觉的是陌云闲温热的鼻息落在我拦在他眼前的手上。
陌云闲不叫我挡着他的视线，将一只大手覆在我的手上，我只觉得自己身体本能般的僵住，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小五，别走……”
我看到几滴清泪从陌云闲眼眶夺出，心好像被针扎了一下。
我将手抽出，随即将他的眼泪拭去，刚想将手探到他额头时，却又被束缚住。
我看着陌云闲红透了的耳垂，一只手好似被他滚烫的手心灼伤了。
我不知这算什么，只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被掩埋了太久，久到我都忘记还有这么个东西，今日突然被触动，可又被我埋了回去，埋得更深。
“陌云闲，你喝多了……”
我又推了推他，这时我已经顾不太上他伤口如何，只想着要离这炙热的空气远些，再远些。
“我，我没醉……小五，你为什么就不能留在我身边呢……
你什么都不同我说，你叫我爱上你，却无论如何都留不住你……”
我只觉一时间呼吸停滞，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究竟听到了些什么。
眼前的人仿佛因烛火未燃，同这室内的光影一般若隐若现。
“你为什么就是不和我说……”
陌云闲又将头埋在我的肩上，只是这次带着一阵温热，还有些湿漉漉的。
像许多年前的那只小猫，在陌云闲手中乖巧万分，可一到我手中没过一会儿便开始抽泣，后来陌云闲便将它送走了。
陌云闲也会哭吗？
我脑中一片空白，只想将他挣开，一时手忙脚乱，动作更用力许多。
就当我要跳出陌云闲的怀抱时，他用一只手将我两手盖住，让我动弹不得。
他凭借这力量上的绝对优势，将那同墨渊一般无二的脸凑到我面前，幽深的眸子中涌着些我似曾相识的情愫。
做素素的时候，夜华就曾这样看过我，可那时我却只想找个人陪着，最好用婚姻将他绑起来，并未察觉如此深情。
我慌了神，甚至忘记了要将他推开。
陌云闲的气息越来越近，他用腿垫在我的背后，一只手将我的头扶稳，用力吻上我的唇。
“唔……”
我手心出了好些汗，在他灼热的手中显得愈发冰凉，一时间忘了将他推开。
陌云闲吻的很认真，好像和平日对弈一般稳扎稳打，可我仍是抵挡不住，一时间动弹不得。
直到我喘不过气来，口中满是酒味，我才用尽全力挣扎起身，头也不回的跑出这个叫我透不过气桎梏。
我跌坐在地上，脑子乱成一团浆糊，只是还有一个声音在问。
白浅，你可知你都做了些什么？
我自发性的不住摇头，大口呼吸着屋内的空气。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
直到我就着门外透进来的光亮，看清这衣服的前襟已被眼泪全数浸湿时，我才发现，竟是一夜过去了吗？
刚才是做了一个梦吗？
是吧。
一定是的。
若不是，等回去要怎么和墨渊解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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