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自己营帐内，有点想大睡一觉，可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我将几年前陌云归送我的那柄剑翻出来，一起翻出来的还有池信给我的那瓶药。
她回了南方，说等我们回京会去看我。
这药从我当初选择沈家军时便开始服用了。
虽然池信同我说过是药三分毒，这药更是药性极强，等到停用之日，便是我魂归之时。
以毒攻毒吗？随便吧。
从二寻于肃云后，我便发觉这身体要支撑到陌云闲年过半百是绝无可能了。
左右大限将至，若还不为陌云闲和沈家谋划些，凡间这趟就算白来了。
我将那药揣在怀中，想着若是一路上支撑不住就加些药量。
池信警告过我，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定是等不到再见她一面了。
我将剑鞘留在营中，若我能再见到它……剩下的时间，我想留在北方。
陌云闲之前带我去的那地方就不错，回头和他说一嘴，我就不同他回去了。
沈家军，就留给陌云闲吧。
若于肃云想反，也不是什么坏事。
只是我没法帮他了，我连自己都帮不了……
我看着已养壮些的层青，心头一阵酸涩。
这马肯定跟了他许多年了吧，就这样给了我。
我不忍继续思索，转头和于肃云选了一万精兵朝陌云闲军处飞奔。
自打层青跟了我，我就没叫它跑得如此酣畅淋漓。
说来竟是屈才了吗？
我带着一众铁蹄疾驰良久。
我其实不知道跑了多久，只想着快一点，再快一点。
比起腾云驾雾是慢些，可已经是最快能达到的速度了。
两侧的黄沙迎面袭来，我一手扶稳缰绳，一手提剑。
虽能察觉有砂砾打在手上，可根本意识不到疼痛。
就这么跑了好久，我看到远处烟尘四起。
可只能听到层青和身旁一众马蹄声，对于那杀声阵阵听得不甚清楚。
还好，我赶上了。
我也不等沈军如何前进，只用腿夹紧马腹，提剑奔向那战场深处。
“冲！”
身后震天的声浪也叫我吃了一惊
滚滚热浪扑面而来，如此场面，又勾起我一些沉寂良久的回忆。
九师兄殒身当日，也是这幅景象。
可惜今日没有四哥，自己也充当一个援军的角色。
我一路杀一路找，手中剑更稳了几分，竟有些愈挫愈勇的意味。
战场一望无际，可我必须找到陌云闲，在这之前，我要保证自己活着。
我看着眼前景象都染了些鲜红，回想起那时的若水河畔。
这场面比起当年，还是逊色些。
我杀红了眼，可刚抬起头时便看到那熟悉的一身玄衣。
玄衣还是玄衣，只是他前阵子的伤想来是养不好了。
我带层青几步飞奔上前，为他拦下一柄利刃。
这玄衣略有狼狈，向后踉跄一步，我看到他少有的惊讶。
想不到吧，送命还有人陪着。
可现在实在不是叙旧的好时候，我将刀送到左手，要拉他上马。
我看到他愣了一下，可马上就飞身上来，因为他看到了我身后的暗箭，并用衣袖挡了回去。
若不是我察觉到他似是低哼了一声，都要觉得他战了良久仍是完完整整的。
啧，没断胳膊断腿算是他命大，若当时带上沈家军也不至于伤成这样。
我深知战场之上耽误不得，所以来之前也告诉于肃云杀出一条路，无论如何都要将自家士兵带出去。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驾！”
陌云闲一只手虚扶着我的肩，我从没见他如此狼狈，一时间竟有些玩笑的打算。
我叫层青跑得快些，只是这马载了两个半大活人，竟也没什么不满的。
这速度上来了，陌云闲若只是虚扶，非要跌下马去不可。
我实在不是胡闹，刚才寻他已花费些时间，若再慢些，就赶不上同于肃云会和了。
“扶稳了。”
这大概是我来人间之后第一次如此畅快，心中那些莫须有的不安也见鬼去了。
陌云闲也不再忸怩，一手搭在我肩上，另一只竟顺势牵住了我的衣袖。
这般做派，竟叫我有那种当山大王，下山时虏来个娇滴滴的小娘子要做压寨夫人的气势。
我不敢多想，怕笑出声不好和陌云闲解释。
只好敛了神色，继续快马加鞭，朝远处沈家旗帜冲去。
可等我减速下来，渐渐步入安全地带时，陌云闲牵着我衣袖的手竟直接顺着我的肩搭了过来。
不是吧，我不会将自己搭在这马上吧。
我不大敢动，只听着陌云闲的呼吸都沉重了几分。
嘿，还挺沉。
没见过这么沉的压寨夫人。
“你……陌云归呢？”
我想问问他有没有事，可我有眼睛，看得出来他伤的很重。
我若来晚些，便只能背着他的尸体过来了。
“你都不问问我吗？”
语气中难以掩饰的失落，或许他压根就没想掩饰。
“随军大夫没我来得快，但过一会儿也就到了。
你这…我又不会治伤。”
你有事，我当然知道，没事我也不会来。
我这不是来了吗？
可能是我还有些生气吧，后面那些好听的话我还是没说出口。
多说也无益。
可于肃云看到陌云闲就这样像张膏药一样贴在我身上时，给了我一个这辈子我都忘不掉的表情。
我说不上来，但是我在他抽动半天的五官里看到了，赞许、疑惑、好像还有敬佩。
他什么意思啊。
“云归和我兵分两路，应该已经逃出去了。”
我安心些，只是一踏实竟想起先前的梦来。
一身玄衣，照应的竟是今日吗？
“陌云闲，你伤的多重？”
我想回头看一眼他，可只是稍微动了下，便听到陌云闲倒吸一口冷气。
“死不了。”
这语气，他还生气了？
怪有能耐的。
只是他说死不了便死不了吧。
“小云哥，人救出多少？”
“八九成。”
若再接应下来，怕是我这军队里不全是丰国中人了。
我听得背上的陌云闲闷哼一声，一时间有些手无足措。
早知道刚才就跑慢些了。
“等后面的沈军跟上来，就都别留了。”
我这话似是咬着牙说出来的，以至于陌云闲比距我不远的于肃云先听到。
“你的意思是……一个不留？”
“军中若是鱼龙混杂，你也不好管束吧。”
我也不想，可我若不来想来陌云闲一众一个都留不下。
其人之道罢了。
只是可惜那些没被救出的丰军。
我若要保他们的命，活下来的便要面对莫大的风险。
两害相权取其轻。
我尽力了。
“我以前怎么不知道，小五如此杀伐果决。”
陌云闲搭在我身前的那只手臂紧了紧。
“你能理解我。”
“可我想不到你能做出来。”
我笑笑，如今和当年喊着要整个翼族为他陪葬时相比，实是小巫见大巫。
“我不敢冒险的。”
我以一个最温和的速度，将马头调转，背对漠北军士。
我很愧疚，可我别无选择。
我并不指望那些没能逃出包围的丰国军士原谅我，我更希望他们恨我。
下辈子挑个和平的时代投生吧，如果我能劝劝司命星君的话。
“小五，我有些累了。”
这是陌云闲在清醒时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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