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饭堂里只有小白一个人，毛茸茸的小脑袋正无聊地趴在桌上，眯着眼睛将将要入梦时，耳畔终于听到了厨房传来一阵堪称“天籁之音”的脚步声，抬头望去，是楚晚宁回来了。
他手里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抄手，放在她面前后，又顺势在她对面坐下，“吃吧。”
小白打量了碗里一只只莹润饱满的抄手，有些皮薄如云烟，这是楚晚宁包的，有些馅嫩如凝脂，一看就是小白包的，因为她包的肉馅放太多，皮裹不住，又捏得不紧实，一煮熟皮就破了，露出里面的肉馅。
唉，懵管抄手包成什么样，反正最后都要煮同一口汤锅，进同一个肚子。
小白埋头，手握汤匙捞了捞汤底，一勺起来满满都是肉馅沫，正正合她的心意。
于是一勺两只一口，每一只抄手滑软鲜香，入口即化，唇齿留芳。
咕噜咕噜喝完汤汁，露出了楚晚宁沉淀在碗底的惊喜，一个荷包蛋。
小白看到荷包蛋后，抬头冲楚晚宁眉开眼笑，毫不吝啬地称赞道：“师尊，你真好。”嗷呜一口，咬下荷包蛋，亲口感受里面包含的满满的美味和心意。
楚晚宁无奈一笑：“你吃慢点，厨房锅里面还有。”
回应他的，只有对方埋头咀嚼的声音，小白弯眸眯眼，吃得津津有味。
楚晚宁看在眼里，指尖微动，忍不住伸出一根玉指戳了戳她鼓起来的腮帮子，一下又一下，触感光滑细腻，软乎乎的，很有弹性。
被打扰的小白从碗里抬起头，睁圆了一双清亮的葡萄眼，恼怒地瞪着对面影响她吃饭的始作俑者，护食挠人的模样像极了王夫人那只养得胖圆胖圆的花猫。
楚晚宁忍不住又上手，轻轻撸了撸小白额头的呆毛：“今日就不限你吃食，想吃多少便吃多少。”
闻言，小白两眼发亮，将欲挠人的爪子收回肉掌，也就默认了楚晚宁接下来的撸毛之举，彻底敞开肚皮，一人干完了整整一大锅的抄手后，才意犹未绝地打了饱嗝，跟楚晚宁离开了孟婆堂。
楚晚宁觉得小白一下吃太饱对胃不好，便提议走路消食，师徒俩肩并肩走在回南峰的主步道上。
小白走路时的步态就如同她天真活跃的性子一般，脚步轻盈，自由洒脱，不似楚晚宁那样优雅自持，端端正正，一板一眼。
即便眼下在楚晚宁跟前也是如此，规矩不到几步路，小白便开始跑在他前头，一蹦一跳地踩过了奈何桥。
楚晚宁跟在小白后头，一身白衣胜雪，端的是风度翩翩，他看着徒弟脚下轻盈蹦跶的步伐，眉心直跳，总要时不时念叨几句：“你好好走路……”
轻风徐徐，带着清冷的音色拂过小白耳际边垂落的发丝，全当耳旁风了。
走了一会儿，小白的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有一株老桃树上刚结出了新鲜的果子，青红晕染，她便跑到桃树下，踮起脚尖，伸长了手想去摘树枝上的鲜桃，无奈身高够不着，拼尽全力也就只折断了一支光秃秃的枯木桃枝。
小白眼波流转，对着老桃树嗔怒一瞪，手持枯枝发泄性地扫了两下粗壮的树干，气馁地返回到楚晚宁身边，指间把玩着桃枝不言不语，似是陷入了沉思。
楚晚宁也不知小白在想些什么，只见下一瞬她秀美的眉眼间又洋溢着动人的神采，一只手执起桃枝，另一只手作兰花状，指尖流烁着点点光华，在桃枝枯木间轻微点缀几下。
光华掠过，枯木逢春，桃枝上顷刻间开出了一朵朵灼绯娇艳的桃花，烟霞似锦。
这是小白最近新发觉到的自身技法，她将手中盛绽的芳华递到楚晚宁面前，语笑嫣然：“师尊，你看我变出了桃花，桃花……好不好看，你喜欢吗？”
楚晚宁看了看小白，脸上的神情似惊似奇，停顿须臾，玉色指骨缓缓接过她手上的那枝桃花，眼睛凝视着桃枝上繁华的绯红花瓣，心里若有所思。
桃花一般只在春天绽放，绝对不属于盛夏这个时令。
小白动动手指，便能令它在夏日里瞬间盛放，这种技法，多年前他也只在那位上神身上有幸见过一次，没想到今生还能遇到第二个人会此等技法。
当初，他在雪山里捡到小白时，她最初的真身还是小白蛇，破水遇雷劫淬炼修成仙骨，真身如蛟似龙，体内没有灵核，却天生灵力精纯，体质阴寒，只要她想，凝霜唤雪信手拈来，一哭，天上就雷雨滂沱，如今又能栽花种草，使枯木逢春……而且，她的容貌又几乎与那位上神长得一般无二。
这么多的巧合……
那，小白的真实来历……隐隐约约，楚晚宁似乎是猜到了一种可能，但目前还尚无法真正断定。
半晌，“小白。”楚晚宁唤了一声：“你不是一直想要名字吗？”
“嗯。”小白兴奋地点了点头，“师尊，你终于想好了么？”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楚晚宁凝望着指间绯丽的桃花，目光落在她那张如三月春桃般秀色绝伦的精致容颜上：“小白，你的名字……便唤作‘白，夭，夭’”
“白……夭夭？”小白沉吟了一遍，眸如亮星，问楚晚宁：“师尊，这两个字笔墨好记吗？”
楚晚宁失笑，复将桃花放入她手中，执起她的另一只手，摊开，白如霜雪的指尖在柔软的掌心上一笔一划，写下“夭夭”二字。
三个字的，好听，好记，笔墨又少，“白夭夭”这个名字，很符合小白之前提出的所有要求。
小白唇瓣噙动，喃喃念了几遍自己新鲜出炉的名字后，仰头冲蔚蓝的天空大声呐喊：“师尊给我取名了，从今日起，我有自己的名字了，我有名字了……”
声音清脆嘹亮，一遍又一遍地回荡着，恨不得整个死生之巅的人都听见。
楚晚宁注视着眼前活蹦乱跳，欢声笑语的粉衫倩影，无奈摇头一叹，可轻微上扬的嘴角始终凝着一丝清浅的笑意，二人一前一后走在碧海修竹的林山径小路，青石长阶上。
因为自己的名字是叠声词，小白一时又对叠声字产生了浓厚的乐趣，“师尊师尊，你唤我夭夭，礼尚往来，那我是不是也应该唤你……楚楚啊？”
“……”
“不好听么，那晚晚？”
“……”
“又或者，宁宁？”
“……”
楚晚宁洁白丝履微顿了一瞬，不语，又继续踏上石阶。
小白把“楚晚宁”的名字拆开来，全用叠声词颠来倒去，重复念叨了好几遍，都觉得挺好听，一时半会儿犹豫不决，又跑去询问楚晚宁的意见：“师尊师尊，你觉得方才我唤你的名，哪个更好听一些。”
闻言，楚晚宁终于耐性耗尽，忍无可忍，一双潋滟的凤眸瞪着小白，冷冷道：“长幼尊卑有序，你给我好好说话！”
小白依旧地扒拉着楚晚宁的衣袖轻轻摇晃，我行我素：“哎呀，师尊师尊，你就挑一个嘛……”
“不挑！”
“师尊，你突然走那么快干嘛呀？等等我……”
楚晚宁充耳不闻。
“师尊，楚楚，晚晚，宁宁……我走不快，你等等我嘛……”小白软磨硬泡，撒娇卖萌。
“师尊就师尊，其他的你别乱叫！”楚晚宁再次停下脚步，将自己的袖摆从小白手中拽回来，板着脸道：“你要是再胡闹，明天还罚你不许吃饭。”
言辞严厉，但耳根处微微的绯红颜色，却出卖了他那张看似冰冻三尺的俊脸。
“不叫就不叫。不过……”无所畏惧，思维跳脱的小白，脑袋瓜里又产生了新的疑问：“师尊师尊，你怎么每次罚我来来回回都只有“禁食”这一招啊？”
还能因为什么，连天问都奈何你不得，挑来拣去，目前也只有“禁食”这一招对你而言，勉强管用。
“闭嘴，不许说话！”
最后，楚晚宁实在受不了小白的聒噪，施咒禁了她的声。
扶额一叹，世界终于清静了。
小白得了名字，脸上的喜悦和亢奋一直持续了好几天，每每逢人必定要炫耀一遍自己的新名字，到了饭点，孟婆堂里人来人往，喧闹聒噪，更是成了她演讲炫耀的主场。
今日，随着晨修解散，孟婆堂渐渐人多起来，难得早起的小白来到饭堂时已经没有什么空位了。
她挑拣好早点，目光在饭堂内寻视了一圈，发现师昧的旁边还有一个空位，便勉为其难端着早点坐到他身旁的位置，一抬头便看见坐在她对面的墨燃一脸诧异的看着自己，而他旁边还坐着一个同样面露诧异的薛蒙。
此刻，同门师兄妹四人难得第一次心平气和地聚在同一张桌上吃早点。
这些天过去，墨燃脸上的乌青早已消退，一张英俊无俦的脸又重新显露人前，他喝了一口麻辣鲜香的油茶后，跟小白套近乎：“我听说，师尊给你取名了，叫白妖妖？”
“嗯哼。”小白点头，一口豆浆，一口生煎包。
“哪个妖？”墨燃噗嗤一笑：“我猜呀……肯定是‘妖魔鬼怪’的‘妖’。”
闻言，从不吃亏的小白咽下嘴里的包子，立刻开口呛回去，“你才是妖魔鬼怪！”
小白回想了一下楚晚宁给自己取名的出处，“师尊说了，‘桃之夭夭，灼灼其华’，遂取了词中所嵌的‘夭夭’二字于我为名。”
说罢，她还不忘狠狠鄙视墨燃一眼，吐槽道：“你岁数大，头发长，见识短，记性差，平时不懂就要多读书，免得日后丢人现眼败坏门风！”
怼完人的小白身心舒爽，貌似忘了自己也是读书中不思进取的一员。
咔嚓一声，墨燃把筷子捏断了。
薛蒙在旁边捂嘴憋笑，脸都憋得通红。
墨燃这个狗东西可算是踢到铁板，碰上硬茬了。
许久不见，小白这“气刹人也”的本事和战斗力又长进不少，日后定不容小觑。
不过，以小白清丽绝伦，花容月貌的姿色，确实衬得起“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人与名，甚是般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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