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养徒千日，用在一时。
次日晨修散后，楚晚宁将门下另外三个徒弟传召至红莲水榭，风姿一贯的清贵修雅，他抬手指了指桌上那一堆叠得成小山、分不清轻重缓急的委托函，脸不红气不喘，淡淡地，“这些委托函你们三个分一分，限半月内交付。”
“这么多？！”三人脸色巨变，纷纷瞪大了眼睛，齐声惊恐道：“半个月内怎么可能嘛！”
楚晚宁无视他们的抗议之举，又轻飘飘加上一句：“归来后，委派所得银两息数交付与我。”
闻言，三人神情错愕，楚晚宁的后面那一句话听来倒是个稀罕事，属实不像他清冷孤高、宛如谪仙的风格作派。
薛蒙问：“师尊，你要贪墨？”不然已修得仙骨的师尊何故要为世俗的五斗米折腰？
“要我猜呀……”墨燃眸子一转，“肯定是孟婆堂要被小白吃穷了，总管逼不得已才找上门来。”
“别胡说，师尊，小白它……”师昧张了张唇，有心为小白蛇辨两句，可一想到小白确实惊为天人的食量，默默哑了声。
孟婆堂为了填饱小白的胃口，累得半个月来墨燃起早贪黑，没日没夜不知徒手拔掉了多少只鸡的鸡毛，薛蒙和师昧每天都能看见后厨鸡飞狗跳，鸡毛满天飞舞的壮观场面。
徒手拨毛一事给墨燃的心灵造成了极大的创伤，导致他现在闻“鸡”色变，听不得鸡叫，闻不得鸡味，连一盘煮得香喷喷的鸡肉端到他面前也会如同怀胎三月的妇人那般头晕，眼花，恶心，想吐……
去找贪狼长老医治吧，却说墨燃这是心里的毛病，没药治，看不了。
可能是看墨燃听完面色煞白，贪狼长老过意不去，话音一转又安慰他兴许时间一长，自会不药而愈。
墨燃心塞，身子几乎摇摇欲坠，随即发下毒誓：半年内，不，三个月内都不想提及任何与“鸡”有关的事物和字眼。
“若无其他要事，就都滚吧。”楚晚宁甩袖，翩然离去，留下三个欲哭无泪的徒弟分赃，不，分派堆积如山的委托函，离山门，入红尘，讨生计。
时间进入五月，立夏将至，天气愈发炎热起来，而小白也愈发慵懒、散漫，气性燥郁，怕是近日要化形了。
这天，楚晚宁在莲池边上的凉亭里打坐入定，房内心浮气躁的小白蛇醒来后不见自家师尊，寻着气息蜿蜒身形游到莲池边上，找到了坐在凉亭里的人。
那人察觉小白靠近，一双凤眸微掀，碎光点点，略带温意。
他不言语，手臂微抬，指尖轻抚了抚小白蛇柔软的脑袋，让它自己入池去玩，复又重新闭目，凝神入定。
小白蛇翻了一记白眼，蜿蜒着身形，一个扭头不带留恋地游入了莲池。
旭日东升，火红的云霞与池面荡漾的锦绣芙蓉光辉映衬，粼粼如星。
莲花池内仙雾腾腾，烟澜凝绯，小白蛇自由地游来游去，浓郁充沛的灵气渐渐凝聚其身，仙光烁烁。
它灵活地穿梭于重重芙蓉莲叶之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上起了什么变化，流光散去，温柔的涟漪漾过洁白无瑕的酮体，发如泼墨，肤如凝脂。
风轻轻吹过池面，送来莲花馥郁的清甜，潺潺淙淙的戏水声，和……女子如银铃般清脆悦耳的嬉笑声。
少女在池底游够了，便仰起头，一张白皙精致的脸蛋浮出池面，她舒展了下身体，双手抹了抹脸上的水痕，缓缓打开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自己新长出来的双手、双腿，脸蛋……从上到下，愈发新奇，双手顺势左右撩拨池水，扬起一缕缕水花，一层一层荡开的涟漪比她蛇身时荡开的范围还要多，还要大。
脸上欢声笑颜，她像是找到了什么乐趣，在莲池里穿梭游动，玩得不亦乐乎。
楚晚宁耳畔闻得莲池异动，眉心一蹙，睫毛轻颤，随即睁开眼睛往池中望去，顿时目光一凝。
少女撩水回眸，视线一触及楚晚宁投来的目光，立即冲他甜甜一笑，眉似远黛，明眸皓齿，清丽明媚中带着几分天真纯净，颜色嫣然，宛如九天神女，不染纤尘。
锦觅！！！
楚晚宁一时失了神，只见下一秒，少女哗啦一下就从莲池中站立起身形，一副十三四岁的少女酮体瞬间映入眼帘，长发如瀑，身段婀娜，胸前的曲线初现端倪。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琢。
楚晚宁恍惚了一瞬缓过神，立即闭目偏头，剑指一挥，隔空施法将池中不着寸缕的少女提溜出莲池，扔到凉亭边上。
“啊——”少女痛呼一声，娇弱的身子跌倒在地，一双纯净的眼眸瞬间泛起一层朦雾，薄怒地望向楚晚宁冷雅的面容，红唇微启，艰难缓慢地吐露出两个熟悉的字眼，音色稚嫩，“师……尊……”
闻言，“你是……”楚晚宁站起身，垂眸，视线定格在她似曾相识又稍显稚嫩的容貌上，眸光一闪：“小白？”
小白说完师尊二字后，发现开口说话对于目前的她来说，实在是太艰难了，便无声点了点头。
得到小白肯定的答案后，楚晚宁难以置信地望着她，一时间相顾无言。
它修炼成人形后，竟是个女儿身！！！
这个认知彻底打破了楚晚宁之前先入为主的想法，潜意识以为小白也如他门下三个徒弟一般会是男儿身。
没想到，眼前明晃晃的现实狠狠打了楚晚宁一巴掌。
可是，小白的容貌……又为何会与当初那位锦觅上神长得一模一样？她俩之间，是不是存在某种联系？
沉寂了片刻，沉寂到小白都等得不耐烦了，她伸出一只手去扯楚晚宁及地的广袖衣角，拉回他游离的思绪，“冷……”
楚晚宁微叹了叹，脱下身上的白色外袍包裹住小白的身子，从头到脚，严严实实，一丝不露。
然后，双手似乎犹豫了一下，虚虚抚上她的双肩，将人从地上扶起身站稳后，便即刻放开双手，后退几步拉开彼此的距离。
小白不解，迈开脚步想要靠近楚晚宁，孰不知自己刚刚化身成人形，双腿还不听使唤，于是脚下一软，整个人眼看着又要摔倒了，情急之下，小白双手抓住眼前的人。
楚晚宁也是下意识伸出长臂，将人拦腰一捞。
小白顺势扑进楚晚宁的胸膛，双臂紧紧搂在脖颈间，头一歪，整个人像往常那般盘在他身上，不下来了。
楚晚宁身体紧绷，立即放开怀中那节柔若无骨的腰身，一手扯了扯脖颈处的纤臂，一手推开小白靠近的脑袋，轻声呵斥，“下来。”
闻言，小白的脑袋瓜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缠在脖颈处的双臂收紧。
尾巴变成双腿，不会站立，不会走路，又不能爬，地面还摇摇晃晃的，哪有盘在楚晚宁身上安全舒心。
总之，无论楚晚宁如何摆脸色，冷言暖语，小白就是铁了心不肯从他身上离开。
劝说无果，楚晚宁低垂着眉眼，头疼地望了望手脚并用，牢牢缠在自个身上泼皮耍赖的小白。
算了，先给她找衣服穿才是正经事。
可……红莲水榭里，哪里可能备有女子的衣物！
楚晚宁沉思了一瞬，拦腰抱起小白隐了身形，化作一道光飞向丹心殿去找王夫人帮忙。
至于为何选丹心殿……呵，楚晚宁表示，他丢不起这个人。
丹心殿内，王夫人正在调配药粉，抬头一看到楚晚宁忽然出现在面前就呆住了，而且他怀中抱着一个莫约十三四岁，衣衫不整的绝色少女。
半晌，王夫人才难以置信道：“玉，玉衡长老，你这是……”什么情况？
“她是小白。”楚晚宁解释道。
“小白？就是你养的那条小白蛇？”王夫人一愣，对上小白熟悉的双瞳：“它幻化成人了？”
楚晚宁点头，问：“夫人可有适合小白穿的衣裳？”
王夫人打量了一眼小白的容貌和身长，“有是有，不过时隔多年，得找找。”
将人放到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小白察觉楚晚宁似要离开，立刻伸手紧紧抓住那一节溜走的雪色广袖，抬眸看他：“怕……”
楚晚宁身形微顿，静默了默半晌才如同往常一般，掌心轻抚了抚小白的额头，“小白乖，别怕。”他耐着性子哄道：“我没走，就在门外。”接着转身又对王夫人道：“小白还不会走路，等下还要劳烦夫人多担待些。”
王夫人柔和一笑，点了点头。
楚晚宁离开后，小白感觉到他的气息还在门外驻足，这才安心，扭头面对王夫人。
王夫人神情温柔，慈眉善目，令小白稍微放下了一丝戒备，在她的搀扶下二人走进内殿，王夫人翻出几件年少时穿过的裙裳，依小白的喜好挑了一件粉黛裙裳。
教小白如何穿戴好了衣裙，王夫人扶着她到铜镜前坐下，拿起木梳为她梳妆绾发。
待弄好后，王夫人看了看眼前一身女儿扮相的小白，脸上闪过一丝惊艳的神色。
要说，还是玉衡长老运气好，出门随手一捡便捡回来一个这般标致的小徒弟。
王夫人年轻时生下薛蒙后，便想着再生一个女儿，无奈多年来，一直未能如愿。
如今见小白穿上她旧时的一袭粉黛衣裙，面容精致，仙姿玉色，小小年纪便已难掩绝丽容颜，等过几年，一笑一颦，不知该出落成何等风姿。
王夫人将装扮好的小白交还给楚晚宁。
楚晚宁见到一身粉裙、容颜姣好的小白，也是怔神了一瞬，乍一看，真像记忆中的故人，待细看，又不像了。
当她望向他时，眸似秋水，顾盼生姿，笑容明媚，甜如枫糖，仿佛世间万物，眼中只余他一人。
“有劳夫人了。”楚晚宁道谢，接过小白便打算回红莲水榭。
结果小白又开始不安生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跟楚晚宁道：“饿……”
原来此刻已将近晌午，饭点到了，小白又指使起楚晚宁带她去孟婆堂，她饿了，要吃肉。
楚晚宁停下脚步，淡淡低眸望着怀中的俏丽少女，面无表情，薄唇冷冷一抿，有一种把她丢出去的冲动。
小白也不是吃素的，双臂本能施加力道环紧楚晚宁的脖颈，美眸回瞪，颇有一种你敢扔，我就敢盘的气势。
对峙片刻，“下不为例。”楚晚宁让步，依她之言转道，朝孟婆堂的方向走去。
小白态度敷衍地点了点头，这句话她上个月听了无数遍，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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