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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晚夜玉衡

（十九）

楚晚宁呵斥了薛蒙一声便不再言语，师昧惊觉情况不对，低头一瞧发现他已经不醒人事了，连忙唤薛蒙过来，二人合力将楚晚宁御剑送回红莲水榭。

失去意识的师尊面色苍白，嘴唇发青，身体冷的和冰一样，背上破碎的衣布跟凝固的鲜血粘黏到一块，甚是狼狈。

师昧让薛蒙打来热水，他一边飞速点了止血的穴位，用剪刀剪开凝固的血衣，露出背上的杖伤。

薛蒙和师昧心头一骇，顿时红了眼眶。

一道道青紫交加的杖痕，覆盖了整片背脊，几乎见不到一处完整的皮肉，伤口全数撕裂，最深处可清楚地看到森森白骨，鲜血汩汩流淌，很快就将身下的被单染得斑驳。

可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二人抹了眼泪，薛蒙将浸过热水的干净棉布拧干，师昧接过后替楚晚宁小心翼翼擦拭着背后的血污……

楚晚宁人即使昏迷着，也会努力压抑隐忍，不会大声喊痛喊疼，只是浑身都是冷汗，刚刚擦拭干净的身子，又被汗水浸透。

师昧擦拭的手一颤，动作尽量放得更柔些，更轻些。

不知换了多少条棉布，忙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敷好了药，包好了伤口。

二人替楚晚宁换上干净的亵衣和被单，他的身上由冷转热，渐渐发起了高烧，薛蒙又抱来一床厚实的棉被，给发烫的师尊盖上。

师昧马不停蹄赶去熬了一碗退热的药汤，但楚晚宁似乎不喜欢苦，甚至有些怕苦，即便昏迷中也很抗拒喝药，还是他和薛蒙费了好一番折腾才将药汤尽数喂下，这才重重舒了口气。

楚晚宁这一次的伤势很严重，高烧反反复复持续了三天三夜才渐渐退下来，整个人一直处于昏迷状态。

是以，师昧请罪担下了阎罗殿的罚跪，对此，尊主和长老们并没有任何异议，在他们看来，这一顿惩处本也该由师昧全权承担罪责才是，只因那楚晚宁一片爱徒之心……罢了，师昧能有这么的觉悟，至少证明他良心未泯，本性不坏。

于是经过与诸位长老商讨权衡过后，戒律长老最终宣告将先前罚跪的十日之期延长至一个月，师昧领罚。

这下好了，玉衡长老一门师徒几个罚跪的罚跪，昏迷的昏迷，只余下一个薛蒙还完好无损，不过看他整日上蹿下跳累得两头跑的样子，着实够呛，估计也好不到哪去，真叫一个惨不忍睹啊。

门派有规定，惩罚打出的伤口不得运功治愈，只能上药等它慢慢自行痊愈，为的就是要门派弟子谨记伤痛饱受的折磨，日后以此为戒，三思而后行。

过了半个月，楚晚宁的伤势已经好转许多，意识仍在昏迷当中。

倒是墨燃事先清醒，听说了师尊为他们受罚的前因后果，悔恨当初，等他身子完全好了之后，也去了戒律庭为自己曾经犯下的过错请罚赎罪。

墨燃如今变成了普通人，灵力全无，一切都得从头来过，“日月壶中灌，灵核初成时。天道窥不破，死生参与商……”好在他天资敏慧，身手功法都记在脑子里，轻松结出了灵核，相信只要勤加修练，假以时日灵力便可融会贯通，恢复到以前的修为实力。

仨人修练，轮流照顾师尊，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终于有一天，楚晚宁醒了。

楚晚宁修为强悍，即使昏迷了这么久，稍稍运功调息片刻，气色便恢复如初。

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召见三个徒弟，多日不见，楚晚宁注意到他们的眉眼神态、言行举止都成长了许多。

他过问了三人的修行进度后，看向薛蒙和墨燃：“你们俩先回去吧，师明净留下。”

薛蒙和墨燃对视一眼，连忙躬身退下了。

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楚晚宁凤眸微抬，端详了师昧片刻，暗自叹了口气，抬手指了指一旁储物的暗柜，道：“你，去将那边柜子里放着的东西，拿出来。”

师昧依照指示打开暗柜，发现里面放着一提食盒。

楚晚宁接着又让他打开食盒的最底层，取出包裹里的东西看一看。

原来包裹里满满一袋全是白色光晕的花种，师昧面色一变，回头惊讶的看着楚晚宁，“师尊，这，这是……”

楚晚宁道：“这些是昙莲的花种，是那位锦觅上神让我转交给你的。”

它旁边还附带了一张信件，师昧展信一阅，上面详细注解了花种的用途和禁忌。

这一袋昙莲，是锦觅用花神之力提炼过后的花种，只对蝶骨美人席一族有效应。

族人只需将花种注入心魂，神力便可平衡血脉，掩去身份，从此体质与常人无矣，修炼也不再受阻。

而且此昙莲花种的神力依血脉世代传承延续，不受血脉左右，善念是它唯有的养分，一旦族中有人心生恶念，犯下业障，触发了神力禁制，肉身消散，灵魂当即会被摄入忘川河中，终生受尽恶鬼噬咬折磨，不得轮回，直至消亡。

是以，此昙莲花种对蝶骨美人席而言，是保护，也是禁制。

信的最后，锦觅还承诺了，她会奏请魔界当今魔尊，废除蝶骨美人席一族不得回归魔界，以及神魔不得结合的那一套荒谬魔律。

蝶骨美人席一族终于感受到了天道的眷顾，从此以后，他们有了一条新的出路，新的希望。

师昧红了眼眶，握着花种的双手微微颤抖，他不知道，不知该说些什么，才会表达自己此刻内心的激动。

平复了一下情绪，师昧也想起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他问楚晚宁：“师尊，你还记得上次那位两位上神？”

“还记得？”楚晚宁抓住一个关键词，这话的意思……

他眉心紧蹙，问：“在我昏迷期间，死生之巅发生了何事？”

师昧告诉楚晚宁，如今死生之巅除了他和他，尊主，众弟子和其他长老们好像一夜之间丧失了关于那两位上神的所有记忆，包括蝶骨美人席以及八苦长恨花的目睹经过。

楚晚宁闻言，一时之间也百思不得其解，最后释然一叹：“天道纵横，世间各有缘法，妙法自然，今后你也不必再忧心蝶骨美人席的秘密会走漏风声了。”

他望着师昧，道：“人尚且有好坏善恶之分，神仙妖魔亦是如此，大道三千，重在修心，何必拘泥于一格。”

师昧醍醐灌顶，怔然陷入沉思，楚晚宁却摆了摆手：“我累了，你先下去吧。”

师昧收起昙莲花种，拱了拱手，躬身退下并掩上房门，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忽然有些后知后觉的想到。

难怪师尊醒来后，他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好像……态度和善了许多，对他们也没有从前那般严厉了，隐约有了一丝烟火人气。

神界。

润玉与锦觅通过虚空，从太虚幻镜里出来时，九重天也就过去了一个多时辰，她这才得知，原来，三千世界里每一界面的时差都各不相同，千变万化。

也是润玉与锦觅之间互有感应，时差掐算精准，不然，还真不知她落入了哪一方界面。

离珠知道锦觅安全回来，一直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锦觅感觉困乏，便又窝到榻上打算睡个安稳觉。

润玉陪着她眯了一会儿，见锦觅完全睡熟了，才起身移步七政殿，着手将剩余的政务处理掉。

待锦觅醒来已接近申时，她望了望天色，道：“扶苏呢？那小子不是下学了么？”

按理说，这个时辰……璇玑宫不该这么安静的，那小子八成又不知野到哪贪玩去了。

锦觅由离珠伺候着刚换了一身清爽的衣裙，外面就有仙娥来报，说小殿下正在回来的路上，旁边还跟着一位战神将军。

自从旭凤搬到魔界当了魔尊，锦觅一时还真不晓得天界到底还有哪位战神将军？

带着满脸疑惑，锦觅莲步轻移一路出了璇玑宫。

“战神姐姐，你不开心么，我讲个笑话给你听好不好？”

刚行到天河边的一弯莲池，锦觅远远就看见扶苏拉着一位身着蓝色仙裙的仙姑在那奶声奶色的童音说着什么，“从前有一只凤凰想要涅槃，结果你猜怎么着，它一不小心熟了……”加上动作，那叫一个绘声绘色，纯真无邪，尽得锦觅真传。

试问，天上地上唯一的一只凤凰可不就在魔界杵着么！

锦觅扶额，扶苏这是胆肥了，敢这么笑话他二叔父？

当然，锦觅是坚决不会承认自己才是那个“罪魁祸首”，因为从前她常拿旭凤这段黑历史编成玩笑来逗扶苏开心的。

“扶苏。”她唤了一声，打断自家儿子的花样作死，“你又调皮了……”

闻言，扶苏回首一探，见是锦觅，立即松开那位仙姑的手，迈开小短腿飞奔入怀，“阿娘～”他拍了拍小胸脯，语气软糯又自豪：“扶苏今天很乖，不信你问战神姐姐～”

锦觅顺着扶苏的目光看向面前那位蓝衣仙子，定睛一瞧，眼眸微动，原来是东方柏麟帝君座下的骁勇猛将，唯一的一位战神女将军。

战神女将军显然也识得锦觅的身份，拱手行礼，“参见天后娘娘。”

锦觅微颔首，笑脸相迎，她瞧了瞧战神将军，一袭蓝色裙裳弱化了身上的煞气，粉腮樱唇，温柔蹁跹，忍不住称赞道：“乍一看，将军今时不同往日，这一身女儿妆扮颜色姣好，清丽秀美，真真不错。”

第一次被人当面夸好看，战神将军神情一顿，清泠的眉目间染上了三分桃色，两颊亦渐渐晕开一抹不自然的淡红，唇角羞涩一笑，冰雪消融，别有一番风情。

看得锦觅极为叹息，那柏麟帝君也真是的，自己要修什么大道无情，结果修成一块执拗古板、脾气又臭又硬的破石头也就算了，还非要让战神将军一个女儿家终日里银铠战甲加身，不苟言笑，白白埋没了这么一副娇俏容貌……

“我刚才看见了，仙裙是小叔叔送给战神姐姐的。”

战神还没应声，扶苏就迫不及待开口，将自家小叔叔卖个干净，“他喜欢战神姐姐——”

義玄？

扶苏话音未落，几人就听见周围响起一阵翅膀扑朔的声音，下一秒莲池边上的一处角落里蓦地飞出一只十二羽金翅鸟直冲云层，扑腾盘旋几圈便没了踪影。

战神一怔，不明所以。

扶苏好心为其解惑：“小叔叔害羞了……”

“……”锦觅无语，屈指敲了一下扶苏的脑门，恶狠狠道：“你一个豆苗高的小屁孩，懂什么叫喜欢/害羞！”

迫于锦觅的淫威，扶苏只能可怜兮兮捂着自己的脑袋，敢怒不敢言。

说到扶苏这位小叔叔，那也是当年先天帝太微风流账上的一笔浓墨，为母则刚，幸亏他母亲瞒得严实才不被荼姚察觉，直到润玉登上天帝盘查鸟族时才发现十二羽金翅鸟的存在，那时他的母亲即将天人五绝，稚子无辜，润玉运用秘术证实了这一只十二羽金翅鸟确是先天帝遗留在外的血脉无矣，当即认回幼弟，带回九重天抚养，授予神籍，取名“義玄”。

这只十二羽金翅鸟其他都还好，就是胆子幼时被他母亲养得有些腼腆，性子又有点娇气，在天界待了几千年，愣是不见他化身人形，整日就爱拘在这天河边上的一弯莲池旁，开心了就扑腾两下，不开心就躲起来，连根羽毛都见不着。

更奇怪的是，两位叔叔同样身为鸟类，扶苏跟他二叔父那个凤凰品类不对付，却跟这个金翅鸟小叔叔很合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