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羡，你如何会变成现在这样……”
北堂墨染看着眼前的少年，忽然觉得他变得好陌生，当初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小孩童，终究是长大了，他终于有一天，也猜不透他的心思了。
他摇了摇头，身体向后退了几步，看向床榻上的少年时，眼神里满是失望与痛心的神色：
“是哥哥的错，父皇与母妃走得早，我不愿你置身于皇宫中那片尔虞我诈的浑水里，才把你带出宫，放在身边养着，谁知……”
北堂墨染似是不愿再去看那少年，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幽幽地叹了口气：“哥哥原以为你年纪尚小，对兄长尚存依恋之心也是正常的，可谁知我竟连纲常伦理也没能让你学会，是哥哥之过……”
“哥哥，你不要这样，别这样好不好？”少年看着北堂墨染的背影，心底一阵恐慌传来，他一骨碌翻身下了床，一把从背后搂住了那人的腰，将脸颊贴在了那人的背上，不住地小声呢喃着：
“对不起，羡羡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别这样，别这样……”
北堂墨染终究不忍心看着他这副模样，他转过身来，将手放在少年单薄的肩膀上，沉声问道：
“我只问你一件事，为什么要让阿婴将魂魄注入到你的身体里？”
那满是泪痕的少年听到他这句问话，泪眼婆娑地抬头看向他，凄然地一笑：
“我原本是想让你下定决心，将那人彻底赶走的。谁知你却……”
少年看向北堂墨染的眼神中，此时盛满了幽怨与不甘，摇头呢喃道，：“谁知，你宁愿冒着永远失去我的危险，都要留下他……凭什么，他究竟凭什么？”
“你偷听我与苏寻仙的谈话？”北堂墨染的眉头一下子拧起来了。
“是，我偷听了又如何？”面对那人的质问，那少年一脸的理所应当，“若不是我听了你们的交谈，我都不知道，原来在你心里，我连个画中走出来的虚影都比不上。”
那少年抬起手，用手背使劲擦了擦眼角残留的泪痕，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容，直视着北堂墨染的眼眸，一字一句地慢慢说道：
“他不就是陪过你几夜么？就能把你迷得如此神魂颠倒，我们相依为伴的十几年对你来说什么都不是了……”
“够了！”那少年还未说完，便被男人厉声打断了，北堂墨染此时被那少年的口不择言，气得连手指都在颤抖着，他将双手掩在宽大的衣袖之下，攥了又攥，连指甲都嵌入了皮肉之中，才能强忍住没抬手给那少年一巴掌。
那少年看出北堂墨染是真的生气了，有些心虚地闭口不言了，眼神移向了一边，老老实实地背着手站在原地。
北堂墨染过了好一阵子，才压下了自己胸口传来的阵阵闷痛，他也不想再去看那站在一旁的少年，转身走到了窗边，看向屋檐上停栖着的几只鸟儿，思绪渐渐地飘回从前。
阿婴借着阿羡的身体来找他的那晚，他一开始没察觉到自己不是在梦中，只是恍惚里觉得似乎那画中少年似乎与平常不同，往常那少年总是颇为热情大胆的，此刻却是扭扭捏捏，连正脸都不给他。
只是当时北堂墨染并未多想，那画中少年有时候脾气怪得让他也捉摸不透，想来今夜便是如此。于是他像往日那样，亲昵地与他紧密相贴，伸手轻轻捏了捏少年柔软的耳垂，想让他放松下来。
“放松一点……”他在那少年耳边轻声低喃着。
那少年点点头，轻轻闭上了眼睛，乖巧的像只捋顺了毛的小猫一般，那时他看着少年闭着眼的神情，便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起来。
北堂墨染试探性地将手慢慢地向下游移，落在了少年后腰的位置，用不轻不重的力道捏了一下少年那处的软肉。
“嗯啊～”那少年被他这突然的袭击，刺激得忍不住娇呼了一声，却让他身上那人的心都凉了半截。
眼前的人，到底是画中的少年，还是……他的弟弟？
从前阿羡常与他打闹，他自然知道他身上的哪一处最是受不得逗弄，可是在梦中的时候，阿婴分明是不怕他触摸后腰上的那处肌肤的。
北堂墨染，你在干什么？你怎么能……他这样想着，忍不住深深地吸了口气，让自己的心绪清明下来。
他身下的那少年见他停住了动作，似乎面露不解之色，伸出一双白皙的小手，想要拉扯他的衣带。
此时北堂墨染已经完全清醒过来，发觉自己并非在梦境当中，他面色苍白地将少年的小手从自己身上拽下来，起身披上自己的外衫，想要去外面透透气。
他刚一起身，身后那少年就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腰，似是想要挽留他：
“你，你怎么……”
那从背后搂他的动作，与那说话的嗓音，都与那画中少年不同，完完全全就是阿羡无疑。
北堂墨染并不想在此情此景中再与他多言，他此刻只想去外面冷风中让自己清醒过来。
他推开了那紧搂着他腰的少年，转身拂袖而去。
自那以后的三天里，他都没有再去找过那个少年，直到三天以后，他的弟弟通红着眼睛来书房找他。
“哥哥……你，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那少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自己哥哥的表情，斟酌着自己的词句，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用蚊子大小的声音小声说道：
“那晚上阿羡不是故意的，是因为，因为有别的东西跑到了我的身体里不肯出来，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跑去找你了……”
“羡羡，你是说，有旁人支配了你的身体是么？”北堂墨染闻言，蓦然就紧张起来，若是那画中少年真的因为他，而占据了阿羡的身体，那么他……不，那样的话，他绝不能原谅自己。
那少年停顿了一会儿，看了看北堂墨染的反应，便继续道：“前几日，那人的意识出现的时候，我还能感觉到他的存在，可是这几日……每当他出来的时候我的意识就会暂时消失，这样下去……”
那少年将自己的嘴唇咬得发白，眼神直视着北堂墨染，“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北堂墨染看着面露恐惧之色的少年，本想说些什么，却张张口，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得柔声安慰着他，让少年不要害怕，由他来想办法。
那晚他敲响了阿羡的房门，开门的果然是阿婴。那少年一看见他站在外面，眼神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些许的惊喜之色，可是见他面色不虞，那抹惊喜便稍纵即逝，换成了浓浓的警惕之色。
“你……你来干什么？”那少年盯着北堂墨染幽深的瞳孔，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却被那人一把抓紧了手腕。
“你干嘛这样拽着我？放手！”手腕上传来的力道让少年感受到了疼痛与恐惧，他伸出另一只手，想要摆脱掉北堂墨染的桎梏。
“离开阿羡的身体。”
两个人在那里无声地对峙了片刻，北堂墨染终于嘶哑着嗓音开口了。
“你说什么？”少年瞪大了眼睛看向北堂墨染。
“离开阿羡的身体，”北堂墨染再一次缓慢地开口，面容似是带了些疲惫之色，“你若是想要，我可以为你去另寻一副身体。”
“旁人的身体，”少年低着头重复了一下他最后的半句话，抬起头来看向北堂墨染，嘴角勾起了一丝苍凉的笑容，“除了这个孩子的，其他人的身体都可以么，那……若是我想要你的呢？”他冲着北堂墨染眨了一下眼睛，声音轻柔得好似在说情话一般
“染染，你愿意为了他，把你的身体让给我么？”
少年问罢，视线紧紧地锁住了北堂墨染的面容，似乎迫切地想要知道他给出的答案。
那人听完了他的问话，几乎没经过什么犹豫，便开口道：“你想要，我给你便是。”
“呵，”那少年听见他的回答，颓然地摇了摇头，连连后退，苦笑着说：“我要你的身体有何用？不过是……”
他低垂了眸子，掩去了眸中的情绪，等再次抬起头来看向北堂墨染时，少年的眼神里充满了挑衅之色，他甚至扬声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北堂墨染，你以为我稀罕旁人的身体么？”他看着那人的脸，撅着嘴巴摇了摇头，像是一个没得到足够糖果的小孩子那般，“我就喜欢我现在的这副皮囊，他与我长得一模一样，既然如此，我为何还要去浪费功夫，换一张旁人的脸呢？”
“你……”那人见他如此回答，似是不知该做何反应，眼神中第一次显现出了几分痛色：
“阿婴，你能不能不要这样？你……”
“哟，怎么，你心疼他了？”那少年打断了他的话语，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既然你如此在乎你那好弟弟，当初为何还要与我做那种事情？今天的一切全部都是你造成的，”那少年说着，转过身去，走回了床榻边上坐下，打了个哈欠道，“我困了，有什么事情改日再说吧，你若是真心疼你那弟弟，就想办法给我找副一模一样的身体来吧。”
北堂墨染见那少年翻身上了床榻，盖上被子，将脸朝向床榻的内侧，不再理他。他在原地沉默了半晌，终究还是没去与那少年再做纠缠，转身退出了房间，将门轻轻地掩上了。
只是他走得太急，终究是没能留意到，那盖得严严实实的锦被之下，传出来了几声轻微的啜泣。
又过了几日，原本外出游历的苏寻仙忽然被宸王一封密信紧急召回，千里迢迢从北疆赶回了京城，二人在书房中密谈。
“墨染，此行我特意去拜访了北疆的大祭司，向他寻求了被勾魂摄魄的应对之法，”苏寻仙打着扇子，抬眼看向坐在一旁面露忧色的北堂墨染，继续开口道，“这摄魂之术，解决的方法一般有两种。这第一种便是请来有道行的方士强行将那入体的魂魄抽出。只不过这种方法太过粗暴，难免在抽魂之时破坏原宿主的魂魄，所以我以为这法子不妥。”
“那第二种又当如何？”北堂墨染开口问道。
“这第二种嘛，就简单得很了，”苏寻仙笑了笑，合上了手里的扇子，“既然那人的魂魄现在尚且只有一小部分进入到了阿羡的身体里，那我们设法，将他留在外面的那大部分魂魄给毁掉，”苏寻仙把玩着那折扇的扇柄，抬眼看向北堂墨染的反应，“这样一来，他在阿羡体内的那一小部分魂魄，无法完全占据宿主的意识，很快便会消散掉了。”
话毕，苏寻仙见北堂墨染眉间忧色不减反增，不禁挑了挑眉，问道：“墨染，你别告诉我说你不忍心啊，你平日里不是最疼阿羡了么？难不成你想眼睁睁地看着 旁人的意识占据阿羡的身体么？”
“不是的，”那人摇摇头，低声地自言自语道，“可是，阿婴他不是这种人，他不会故意去伤人的，我亦不能……”
“罢了罢了，”苏寻仙见他如此，轻叹了口气，继续道，“既然两种方法你都不愿，那么便只剩下第三种了。”
苏寻仙说着，站起身来，往书房外走去，留给北堂墨染一个背影，“事已至此，只能看看能不能说服那人，让他自己从阿羡的身体里出来了。”
苏寻仙踏出了房间的门槛，余光忽地瞄见了回廊的拐角处，似乎晃过一抹白色的衣角，他摇着头轻笑了一下，便往台阶下走去了。
空留下书房内那抹墨蓝色衣衫的身影，独自坐在书案之前，颓然地阖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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