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偶像与粉丝的会谈

　　夜幕降临，楚月泠终于止住了哭泣，红着眼睛披衣而起，如行尸走肉一般，趿拉着鞋子，踱到桌案前，取出佩在腰间的乾坤袋，将里面的东西一样样倒了出来——

　　几枚素日喜爱的耳环发钗、几件贴身的换季衣物、几包鼓鼓囊囊的散碎银两，以及……一架弹了六年有余，保养得极好的七弦琴。

　　今天早晨，收拾细软的时候，她还满心欢喜地憧憬着未来，这才过了几个时辰，怎么就翻天覆地了呢？

　　所有的东西，明明都还好好地放在那里，可是，跟自己约定要一起游历人间娘亲，怎么就突然不在了？

　　“啪嗒——”泪水顺着鼻梁滑进嘴里，泛起一阵咸苦。

　　她拉开椅子，缓缓坐了下来，抬起没受伤的左臂，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琴弦，单手弹奏起花朝节祭曲。

　　花朝节，在民间传说中，是花神的诞辰；但……以异界历法来算，司清歌陨落的当夜，正值农历二月十二日——这一天，也是花神的祭辰。

　　每逢花朝节，御芳族子民不仅会游园踏青、举办扑蝶会、亲手培育花草，更要演奏祭曲，表达对先烈的敬畏与缅怀。

　　只是没想到，有朝一日，她竟然也要用这首耳熟能详的祭曲，为自己的子民安魂，送自己的母亲远行。

　　弹至动情处，她眼眶湿润，视线一片模糊，五指也颤抖得不成样子，呜咽着几乎要哭出声来。

　　“吱呀——”一曲毕，门突然被推开了。

　　“谁？！”她脸上泪痕未干，红着眼睛直瞪过来，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是我。”风琼宇被唬了一跳，怔愣了足足三秒钟，才端着托盘走了进来，“楚姑娘，你该吃药了！”

　　“风公子？”楚月泠抱歉地笑了笑，语气瞬间缓和了下来，“你身份尊贵，送药这种小事，怎好劳烦？”

　　面上虽故作镇定，心中却是雀跃万分，早已炸开了烟花。

　　天呐！今天早晨，我刚被偶像公主抱救回来；到了晚上，偶像居然又亲自来给我送药——这是什么神仙级别的粉丝待遇？太幸福了吧！

　　偶像就是偶像，果然没让我失望！不仅长得好看，待人接物也极有涵养，让人如沐春风，这搁谁不心动啊？

　　“来送一趟药，白捡了一首曲子听，倒也是赚了！”

　　风琼宇轻快的调侃，被楚月泠听进耳朵里，却又在她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完了完了完了！早知道偶像在外面，我就该弹得更完美一点儿！

　　明明不擅长单手弹琴，只是一时激动，发泄情绪的产物，弹得断断续续，既生涩又艰难，怎么还被男神听了个正着？丢人丢大发了！

　　“你……你都听到了？我……我弹得不好，见笑了！”羞耻感大爆发，她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闻言，风琼宇摇了摇头，赞扬道：“你弹得很好！有些时候，充沛的感情，远比娴熟的技法，更能动人心弦。”

　　他双眸发亮，海水一般湛蓝的瞳仁中，透出温柔的光芒，唇边带着淡淡的微笑。

　　虽然依旧客气，却全然没了前两次见面时，那股子拘谨与疏离，仿佛端坐于神坛的高岭之花，偶尔俯身聆听凡尘之音，被撩动心弦，泛起了涟漪，眼角眉梢皆是喜悦，令人受宠若惊。

　　看他这模样，倒不像是假意恭维，而是发自肺腑的喜爱。

　　“公子也是爱琴之人？”楚月泠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小心翼翼地问。

　　“是，一直都很喜欢！不知怎么的，只要一听到琴声，内心就会格外平静，像是找到了归宿一般。”风琼宇连连点头，像一个终于得到了回应的小男孩，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其实，比起学剑，我更喜欢练琴，无奈……家父管教甚严，一直不许我练。”

　　“为什么？”

　　“他说，弹琴奏乐，是姑娘家陶冶情操的玩意儿，不适合血气方刚的男儿郎。”

　　“若公子喜欢，等我伤好了，我可以教你。”

　　“可以吗？”闻言，风琼宇抬起眸子，满怀希冀地看着她，又像是怕期待落空，还带了几分小心翼翼。

　　见此情景，楚月泠不由得愣住了。

　　我没看错吧？原以为，他是个沉默寡言、克己复礼、难以接近的高岭之花，不过才答应了一个小小的请求，怎么就能开心成这样？

　　“当然了！”她微微一笑，点头回应，“就当是……报答公子的救命之恩吧！”

　　“多谢！”风琼宇拱手，郑重地对楚月泠深施一礼，“师尊已经决定收你为徒，从今往后，我们就是师承一脉的同门，该改口叫‘大师兄’了，或者叫一声‘师哥’也可以！”

　　“不必了！你来之前，我已经让陌姑姑和灵母去找凤尊详谈，请他收回成命。”闻言，楚月泠却摇头婉拒，“才不配位，必有余殃！我有自知之明，也从不贪图‘嫡传弟子’的尊贵地位，更不愿因此，将自己架于炭火之上，一次又一次受人嘲讽指摘。”

　　“师尊办事一向有章法！他既已决定收你为徒，自然是对你另有安排。”风琼宇垂下眼睑，思忖了一会儿，朗声劝诫道，“还望姑娘慎重考虑，不要轻言拒绝。”

　　“风公子，你莫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只是猜测！师尊什么都没跟我说。”说罢，风琼宇的面色，陡然变得凝重起来，“楚姑娘，你难道没有发现，我们的天灵根遥相呼应时，产生的异象，正是花神陨落之际，化身而成的那一池红莲吗？”

　　“是啊！”楚月泠点了点头，托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那个时候，我确实看见了一些奇怪的画面，好像是……史书上记载的，花神殒身之前的最后决战。”

　　“你也看到了？”

　　“也？”楚月泠一怔，“难道，风公子当时……”

　　“不错！”风琼宇声音铿锵，语速又快又急，“我也看到了，花神孤身对敌的场面——她在弹一架琴，乐声高亢激昂，满含着守护苍生的信念与舍生取义的决绝。只可惜，她虚耗过甚，早已是强弩之末，硬撑着弹到琴弦崩断，指尖被划破，浸出点点殷红，便再也挡不住前赴后继的傀儡军……”

　　“这首死亡之曲，曾经三番两次、断断续续地出现在我的梦里，直到今天，我才算完完整整地听过一回！”他紧紧攥着拳头，仿佛又回到了那片硝烟弥漫的战场上，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原来，演奏者竟是花神殿下！”

　　“我看到的是，花神殿下在濒死之际，念了一句很奇怪的咒语。”楚月泠摸着下巴，百思不得其解，“不过，这两者之间，又存在着怎样的关联呢？”

　　“拜师当夜，师尊曾告诉过我，从本质上来说，每一个身怀天灵根的修仙者，都曾在某一世，或者某一个时刻，与神界有过不解之缘。因此，转生为人之后，才能成为仙缘深厚的个体。”风琼宇耐心地解释道，“一般来说，两个天灵根之间的感应，会让二人分别看到，与之仙缘羁绊最深的存在。但我们看到的，却是同一位上神！同一场惨烈的战争！”

　　“也就是说，我们都与花神有关系？”楚月泠有些明白了，却依旧懵懵懂懂。

　　“不止是我们，还有师尊、剑神师伯、水神师叔，都与花神关系匪浅。”风琼宇停顿了一会儿，话锋一转，似乎意有所指，“所有因缘际会的相遇，也许，都是冥冥中自有天意，不必过于反感。”

　　“风公子，你究竟想说什么？”

　　“现如今，魔族活动猖獗，他们绝对不会放过御芳族余党！你若执意不当栖梧宫弟子，就没有名正言顺留在这儿的理由，一旦走出去，马上就会沦为俎上鱼肉，只有留在师尊身边，才能受到足够的保护。”见她一知半解，风琼宇所幸不再遮掩，直截了当地将话头挑明，“更何况，你痼疾已愈，留在这儿学些本事，再不济，也能习得几分自保之力。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为什么要放弃呢？”

　　“你这是……在挽留我？”楚月泠听罢，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为什么呢？所有人都讨厌我，都在说我不配，为什么……只有你不同？”

　　“楚姑娘，你刚刚才答应过，伤好之后，要教我练琴。若是现在就离开了，我该上哪儿去找你履行承诺？”风琼宇直视着楚月泠的眼睛，丝毫不遮掩自己的小心思，“风某可是盼了好多年，才好不容易盼来一位古琴老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