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栖梧宫风波（下）

　　“火神殿下！火神殿下！您在哪儿？”走廊上，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伴随着急切的叫喊，“外面乱糟糟的，来了好多人，都吵嚷着要见您呢！”

　　话音未落，雅间的大门被缓缓推开，凤皓背着手走了出来，语气沉稳如常：“怎么回事？夫诸，你把话说清楚。”

　　说话的青年人身材高挑，生得白净清秀，额间拓着个简约的鹿头印记。

　　他原是水神司清玄的坐骑——神鹿夫诸。四年前，凤皓破例收徒的当天夜里，被自家主人派来给火神打下手，专门指导风琼宇修习高阶水系术法。

　　“焰魔之魂自琉璃盏内破封而出，致使四方封印相继失败，栖梧宫有您坐镇，自然安稳无虞，但幻雪族与鲛人族，却被殃及池鱼，受到了不小的灾害！”夫诸拱了拱手，语速又快又急，“眼下，御芳族覆灭的消息，已经震动了异界，百姓们惶惶不可终日。冰主、鲛主、雀主匆匆赶来，与栖梧宫全体弟子，齐聚在广场上，都等着您去主持大局呢！”

　　“来得正好！夫诸，你先把所有人召集到会客厅，本尊随后就到。”

　　“是！我马上就和毕方去安排。”夫诸领命而去。

　　听到他们的对话，刚刚还待在内室里的南忆、陌知云、风琼宇三人，都闻声而出。

　　凤皓走上前去，拍了拍徒弟的肩膀，轻声道：“琼宇，快随我去会客厅议事。”

　　风琼宇点了点头，转身面向南忆与陌知云，冲她们抱拳施礼：“楚姑娘高热未退，就麻烦二位前辈照顾了。”

　　南忆与陌知云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没问题！”

　　语毕，风琼宇缓缓转过身去，跟在师尊身边，疾步离开了这里。

　　走出重火院，沿着门前的砖石路一直走到头，再往右拐个弯，踏上几级台阶，就来到了人头攒动的会客厅里。

　　“见过凤尊！”见到凤皓进门，大家不约而同地起身行礼，焦灼不安的面庞，终于松弛了几分，露出一丝喜色。

　　“免礼！有劳诸位久候！”凤皓向众人颔首致意，缓步走向上座，“幻雪族、鲛人族的受灾情况如何？请冰主与鲛主细细道来，不得隐瞒！”

　　闻言，鲛主江伯筠站起身来，深深作了一揖：“自琉璃盏被毁，焰魔半魂逃窜而出后，混元珠内封印的另外半魂，也极其不稳定！火焰之力不断释放，海水的温度逐渐升高。鲛人族喜寒畏热，短短几个时辰内，已有十五人先后丧命，上百人相继晕厥、烫伤、脱水！万般无奈之下，晚辈只得让族人们上岸避难，暂时封禁若汐海！如若再不采取措施，恐将引发大祸！”

　　“血饮刀也是如此！刀灵狂躁不安，挣扎着想要脱离封印。”冰主风厉明附和道，“晚辈虽已在玄冰洞外罩了几层结界，却依旧挡不住能量释放，以致冰晶堡地震连连，时有塌方，气温不断升高。虽然没有造成人员伤亡，但也是人心惶惶，长此以往，只怕会酿成激变！”

　　“冰主、鲛主可有受伤？”凤皓关切地问。

　　“我二人初到栖梧宫时，夫诸先生已经遣人处理过了，都是外伤，不打紧！”风厉明老实回答。

　　“谢凤尊关心！”江伯筠客套地拱了拱手，“当务之急，还请您早下决断，尽快制定救灾之策！百姓们等不起啊！”

　　凤皓皱起眉头，思忖了片刻，再抬眸时，已是一派胸有成竹的模样：“夫诸，你马上回神界，请三师弟下凡一趟，就说本尊水下功夫不好，只能麻烦他，亲自去若汐海走一遭！处理好事情，就把他带到栖梧宫来，我有要事找他商议！”

　　“是！”夫诸面露喜色，连声答应下来。

　　四年了，终于可以回去见主人咯！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你脚程快一点儿，不要误了时辰！”眼看着夫诸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凤皓忙不迭叮嘱了一句。

　　“明白！”语毕，他旋身化作一道星芒，眨眼间，便消失在茫茫天际之中。

　　“谢凤尊！”江伯筠感激涕零。

　　“至于血饮刀……”凤皓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别别扭扭地转过头，攥紧了拳头，“我让毕方驾云带你去执剑山庄一趟吧！”

　　众所周知，剑灵与刀灵相生相克，要想成功压制血饮刀，最稳妥的办法，就是请一个修为高深、正气凛然的剑灵出手。

　　这个人，便是凤皓的大师兄——剑神陆骁，备受敬仰的“翌阳君”。

　　然而，在司清歌身陨之后，原本师出同门、情同手足的三兄弟，却突然断绝了来往，谁也不搭理谁了。

　　很多人都无法理解，害死花神的罪魁祸首，分明不是翌阳君，为何火神与水神，都不肯原谅他？一起长大的兄弟，多少大风大浪都扶持着挺过来了，还有什么坎儿过不去呢？

　　一开始，还有不少理中客看不过眼，三天两头地上门劝和，但每一个人，都被凤皓怒怼一通，毫不客气地轰了出来。

　　渐渐地，就没人敢再提起这件事了。陆骁的名号，也成为了栖梧宫的一个禁忌。

　　话音刚落，众人都不自觉捏了一把汗。

　　“凤尊尽管放心！”风厉明的大脑空白了一瞬，信誓旦旦地保证，“到了地方，晚辈会独自去面见剑神，以‘幻雪族之王’的名义，请他出手相助，绝不会提起您！”

　　“你知道规矩就好！”听得此言，凤皓的脸色缓和了不少，冲他招了招手，“去吧！”

　　“遵命！”风厉明如获大赦，快步走了出去，离开之前，还冲冰后使了个眼色。

　　冰后会意，缓步走上前来，冲凤皓福身行礼：“凤尊，妾身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如今，冰晶堡内危机四伏，我想将小女儿寄居于此，暂避灾祸，等风头过了，再把她接回去。不知……您可否允准？”

　　“这是小事！没什么问题！”凤皓爽快地答应下来，“想必，琼宇也会照顾好妹妹的。”

　　“当然！”风琼宇点了点头。

　　“既然说到孩子，本尊正好有一桩事，要与诸位商议。”凤皓清了清嗓子，开门见山道，“经此一劫，御芳族两千余名族人，只剩下楚月泠一个活口了。你们打算如何安置先芳主遗孤呢？”

　　“不如……把她交给花息灵母抚养？虽然还未正式禅位，但她，毕竟是先芳主属意的继任者，应是最合适的人选。”说话的人，正是两个月前承继大统新雀主——郑金韬。

　　他和风琼宇是同辈，只因父亲身患肺痨，卧病在床，无法打理族中事务，这才临危受命，接过了主君的重担。

　　第一次面对这样大的场合，他显得十分拘谨，沉默了好半天，才斟酌着说上一句话。

　　“天帝早年立有严旨——若非神族仙僚，无诏不得上天，违者杖责二十。”凤皓神色如常，语气却逐渐冷淡，“南忆虽是个不错的人选，但她代掌百花宫，常驻神界，事务繁杂，忙碌起来，少则一两天，长则七八天无暇下凡。天上一天，人间一年，难道……雀主是想让楚月泠，当一个连年无人关照的野孩子，自生自灭吗？”

　　“晚辈绝无此意！”郑金韬瑟缩着肩膀，将头埋得更低，“但……若您想找户人家收养楚月泠，飞羽族绝对不合适——一来，父亲身患肺痨，三天两头地低烧、咯血，只怕会过了病气给少芳主；二来，晚辈年轻气盛，实在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

　　江伯筠与冰后面面相觑，也纷纷婉言谢绝，唯恐凤皓将这个吃力不讨好的任务，推到自家头上——

　　“鲛人族常驻于海底，泉客居内空气稀薄，也不适合少芳主居住。”

　　“冰晶堡终年飘雪，气候严寒，不比芳菲境四季如春、温暖宜人，少芳主金尊玉贵，只怕……适应不了幻雪族的环境，若染上寒症可怎么好？”

　　他们与楚月泠非亲非故，凭什么要收养一个人人唾弃，终生无法修炼的废物，让她在自己家里白吃白喝白住？非但得不到任何好处，还容易落人口实，令整个皇室都因她而蒙羞！

　　“诸位的难处，本尊都明白！”凤皓轻轻颔首，仿佛早有预料，却也并不生气，“既如此，就让楚月泠长住栖梧宫吧！本尊会收她为徒，亲自看护。”

　　楚月泠身份特殊，他本就没打算假手于人，只有亲自教养，才是最安全的。如此发展，倒是正中下怀。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

　　“我反对！异界谁人不知，楚月泠就是个废物，因为无法修炼，都准备放弃少主尊位，回归乡野了！”郑白薇抱起双臂，一脸不服气，“她有什么资格长住栖梧宫，与我们这些修仙精英同进同出？”

　　她是飞羽族长公主，雀主一母同胞的妹妹。年方二八，生得明艳张扬，一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尽显风情。

　　自幼备受家人溺爱，听惯了阿谀奉承，被娇养得飞扬跋扈、颐指气使，无比享受众星拱月的感觉，什么东西都想得到最好的，忍不了被人压上一头。

　　凤尊的嫡传弟子，是栖梧宫门徒中地位最高的，她入门四年多，肖想了许久都没有得到，凭什么楚月泠一出现，就被轻飘飘地许给了这个处处都不如自己的废人？

　　“忘了告诉各位，经此一劫，楚月泠也算因祸得福——在生命受到威胁之际，她意外爆发出了巨大的潜能，冲破了经脉阻塞，痼疾也因此不药而愈。”

　　话音未落，殿内又爆发出一阵惊呼——

　　“凤尊，您不是骗我们吧？她要是真的痊愈了，还有什么必要放弃少主之位呢？”

　　“是啊！谁都知道，楚月泠是个废人，身居高位却无法修炼，令家族蒙羞，为族人所不齿。但现在，您却突然说她痊愈了？我怎么不信呢？”

　　“对对对！凤尊，我们一向敬重您，您可千万不要故意撒谎啊！这可就……太让大家寒心了！”

　　……

　　“肃静！肃静！”凤皓拔高了声调，沉静如水的眸子扫视着大殿，“楚月泠重伤昏迷，已经被转移到重火院救治，诸位若是不信，待她清醒过来，尽可前去拜访，亲自探一探虚实！”

　　闻言，众人面面相觑，眼中都带着好奇与怀疑，声音渐渐小了下来。

　　“即便如此，也还是不合规矩！栖梧宫选拔门徒，历来都需要经过考核，只有本族排名前十的高手，才有资格报名参赛！”郑白薇扬起了下巴，心头的嫉妒之火熊熊燃烧，“楚月泠虽是王室遗孤，但在御芳族中实力垫底，连踏进这道门槛的权利都没有！”

　　弟子们大多心有不平，话音未落，再度引起了三三两两的附和与愤慨。

　　“九师妹，照你这么说，第一个没资格踏进栖梧宫的人，岂不就是我妹妹——风寂雪？”风琼宇不以为然，上前两步，不卑不亢地反驳，“小雪资质平庸，虽说有些本事，但若论起实力排名，离幻雪族前十，还差好大一截。”

　　“大师兄，你这是偷换概念！”郑白薇秀眉微蹙，声调不自觉拔高，“雪公主只是暂时寄居，又没有被收为宫主弟子！”

　　“那么，如果师尊不收楚月泠为徒，你就会让她留下来吗？”

　　“不可能！”郑白薇想也没想，下意识脱口而出，随后，才弱弱地找补，“留着这样一个废物，是栖梧宫莫大的耻辱！”

　　这一次，没有人再跟着她起哄了。

　　看着郑白薇冠冕堂皇的小人模样，风琼宇打心底里嫌恶，却仍压制着火气，跟她摆事实讲道理，“此次焰魔出逃，异界各处受灾严重，小雪和楚月泠同为落难公主，为何一个能受到栖梧宫的保护，另一个却要被弃如敝履？”

　　风琼宇个性清冷，沉稳寡言，这是他拜入栖梧宫以来，话说得最多的一次，震惊了在场所有人。

　　没想到，这小子平日里少言寡语，偶尔说起话来，竟是句句坚韧有力，字字切中要害，让人无从反驳！

　　闻言，凤皓满意地看了自家徒弟一眼，顺其自然地接过话茬儿：“没错！本尊身为异界管理者，逢此大难，难道不应该一视同仁，反倒要厚此薄彼？”

　　郑白薇被驳斥得哑口无言，却依旧很不服气，怒火攻心，脸色涨得通红：“大师兄此番，为何要替她出头？”

　　凭什么？凭什么凤尊和大师兄都护着她？楚月泠这个废人，到底有什么好的？凭什么她一出现，就能轻而易举地，夺走自己梦寐以求的嫡传弟子之位？获得高位者的偏宠与关注？

　　一个处处都比不上自己的贱蹄子，凭什么能得到最好的一切？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需要理由吗？”风琼宇微微睁大了眼睛，对于这个问题，感到颇为惊讶，“御芳族王室世代忠烈，他们的遗孤，本就应该被善待，不是吗？”

　　“说得好听！”郑白薇冷哼一声，气得几乎要咬碎牙齿，“楚月泠不过是一个……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的废物蛀虫！把祖宗的脸都丢光了！哪里值得被尊敬？现在还要……”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隔空扇在她的脸颊上。

　　“放肆！我看你才是那个废物蛀虫！”凤皓放下施法的右手，五指微微颤抖着，“为了争夺眼前的蝇头小利，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口不择言地诋毁旁人、打压异己！满怀妒忌，毫无良善悲悯之心，枉顾仁义道德！依本尊看，你也不必在这儿修行了，滚回家去吧！”

　　“凤……凤尊恕罪！”郑白薇抖似筛糠，身子一软跪倒在地，“弟……弟子知错了！请您不要赶我走！”

　　“凤尊息怒！”郑金韬紧跟着跪了下来，颤声求情，“薇儿一向心直口快，说话不过脑子，晚辈回去一定管教她！请您再……”

　　“雀主若真舍得管教妹妹，就不会把她娇纵成如今这般模样！”凤皓打断了郑金韬的话，转头瞪着郑白薇，“你，立刻去门口的砖石地上跪两个时辰！回寝室之后，再罚抄门规一百遍！抄不完不许吃饭！再有不服，马上给我卷铺盖走人！若敢再犯，你就没那么好运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