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桉桉没有想到在非上学时段能碰到自己的老师,绕是再调皮捣蛋也有点放不开。
这些宋林轩怎么会不懂,主动靠近他:“这又不是你给我说相声的时候?”
“我爹说我要再跟您说相声,他就揍我。”
“你爹经常揍你么?他拿什么揍你?”
“拿扇子打屁股。哦对了,他还买了一块戒尺挂墙上。”
“你爹为什么不让你跟我说相声?”
“他说,我没他说得好。”
七岁的孩子,天真又单纯。对老师也是无条件的信任,自然问什么答什么。
“何桉桉,你那个爹哪来的自信觉得自己相声说得好?”何九华忍不住问他。
“我爹说,因为你教得好。”
面对可爱又毫无旁骛的孩子,何九华倒是没想到桉桉会说来这么一句。这句话倒像是能从秦霄贤,那张狗嘴里吐出来的。
这个场景下何九华有一点尴尬,他近乎本能的排斥在有宋林轩的场合提起秦霄贤。
可他低估的宋林轩的内修。
“以后老师放学没事,也给你爸学说相声好不好?”
“真的吗?好呀!我爹总不在家,那你以后可以跟我爸一起去上班啦。”
“得,谢谢桉桉。还给老师找一兼职。”
周末的国贸天街,随时随地都是人头攒动。何九华牵着洋芋儿,宋林轩牵着桉桉一路在导航的指引下越走越静,终于来到一间深藏在高楼深处的私厨饭馆。
饭馆是预约制,宋林轩好像是常客,门口的向导见到他殷勤的打招呼。
“宋先生,头一次见你带朋友来都准备好了。”
“谢谢。”
靠门边吧台边的高脚凳是单人的座位,里面可以近距离的观看厨师的制作过程。何九华原本以为是精致的日料馆子,却没想到走近一看戴着口罩的厨师竟然是在擀面包饺子。
“上回在会所吃卤煮,这回在国贸吃饺子。”
“说了,喜欢就是最好。”
宋林轩一语双关,巧舌如簧的何九华也不敢答话。
“四大洋各个岛屿的深海鱼和各种海鲜,每天都从世界各地落地北京。这里拿它们来做馅儿包成饺子和面点,本来也没什么特别就是吃个新鲜。”
“酒池肉林。”
“嗐!一顿饺子还让你说出阶级矛盾了。我就是看你在重庆不会吃鱼,所以才想带你来尝尝这个。”
重庆临水而建,他们在重庆出差餐餐有鱼。宋林轩发现,何九华竟然不会挑鱼刺。偏他又爱吃,一块鱼肉在碗里夹烂了都不敢放进嘴里。
饺子端上来,一个一个的鲜亮翡翠如意饺卧在盘子里煞是好看。桉桉和洋芋儿的那份特地用了卡通的儿童餐具,不知道是不是宋林轩特意安排的。
海鱼馅的饺子咬一口,鲜甜的汁水在口腔里迸溅开来。不同于平时家常的素馅或者肉馅,口感层次更丰富味道更饱满感受更多元。
但是这些没有打动何九华,他不停的检索最近记忆里难忘的饺子。应该是那天,秦霄贤在厨房里捣鼓半天给他端的那碗西葫芦肉丸片儿汤。
当时秦霄贤面对自己的杰作下不去嘴,提议要给他点国贸的海鱼饺子尝鲜。
他回答说,我不配。
那么,现在就配了么?
吃完饭,宋林轩没有即刻离开。留了何九华在包厢里休息,自己带着两个孩子换了厨师服,去操作台学习。
看着玩得鼻头脸颊全是白面的桉桉,何九华心里全是不安。
前半生上敬天地下孝父母,中间连对跟自己有过这么多纠葛的尚九熙。他都敢挺直胸膛说一句,我问心无愧。
那秦霄贤呢?
那个伸手救他出水深火热的男孩子,那个让他重新燃起希望的男孩子,那个为他拼命赚钱养家的男孩子。。。。。。
现在,还敢说无愧吗?
“对,把手摊开再把馅放进去,两个手捏起来就好啦。”宋林轩扶着桉桉手把手的教他包饺子。
“爸爸,你看。”桉桉兴高采烈的举起来给何九华看他的成果。
见状何九华笑着走过来,拿手机拍下这一幕犹豫再三还是发给了秦霄贤。当然,他没有把宋林轩露出分毫。
“看你儿子闺女高兴的。”
“比他爸强。”
“那是,跟着你只能喝片儿汤。”
“那有啥,等你爷们挣完钱回来带你们出去吃好的。”
“我有点。。。想你。。。对不起。。。。”
“咋啦?您别跟我说这三个字,一看见你说这三个字我就想给您跪着。”
“没出息。”
好像何九华真的被宋林轩设置了特别关注,宋林轩明明在跟孩子玩。何九华刚把手机放下,就走到他身边。
“情绪不高?”
“饺子很好吃。”
“但人不高兴。”
“没有,谢谢你。孩子他爹很少有机会,这样陪他们玩。”
“明白了。”
“我说了什么?”
“何老师,我一再跟你说,你不需要自责和愧疚。这些都应该是由我来承担的,根本不需要你操心。”
“我。。。。。。”
“请你相信我,能触动我走出这一步,紧随其后的一定有一百个万无一失的解决方案。”
靠嘴皮子吃饭的相声演员,很少能在跟别人面对面的口舌之争中处于下风。更何况,是一个自诩还有那么一点造诣的老演员。
很少,何九华能这样具体的体会无力感。
失控,是他到目前为止最切身的感受。
捧哏演员对于舞台的掌控力,一直都是极其敏感的,移交到生活里更是。他是师哥是前辈是大人,必须精准的掌握每一个他能触及的节点。
可宋林轩的出现,打破了这个规律。
宋林轩一个消息,就能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庄重的会议现场逃离。宋林轩带他走从未走过的要客通道,住不被世人所知的隐秘酒店。又在万丈高楼的掩映下,捧出熟知的食物。
不停的一刻不歇的,在挑战他的未知。
永远的猜不透,宋林轩下一刻再会为他带来什么。
像有一双手替他推开了一扇门,何九华站在门内侧看见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跟自己。
对未知的恐惧,此时此刻正从四肢百骸里渗透出来。
早已丧失了,能犯错的资本和能试错的年纪。看见两个孩子在不远处,何九华明白他已经有软肋,却无盔甲守护。
“我想起来还有点事,带孩子先回去了。谢谢你的午餐。”
“好,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