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九华转了转手腕，目送李鹤东远去。心里有气手上就急，也感谢师弟的倾亲奉献，让他终于在这个档口有了个可以出气机会。他心里明镜似的，要换平时栾云平早就骂人了可今天却随了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组织上给的安抚。
按照以往的习惯，办完事儿哥儿几个都得找地方吃一顿，可因为秦霄贤大家心里都不好受就散了。
回家路上碰见下学高峰期，父母牵着孩子说说笑笑的过马路。何九华心里升起一些遥远的期待，如果再没有意外，也许以后他能跟秦霄贤一起牵着桉桉手走向他们的未来。
心里仍有满腔的怨债无处清算，秦霄贤生死未卜如果真的有意外，那眼前的一切都将无从谈起。
无力感油然而生，像是院子里花巅上垂头的蔷薇，再怎么浇灌都不能再让它起死回生。
商业区的灯火给城市天空构成了巨大的光线污染，使何九华在院子里再怎么分辨也看不清天空，他不知道千里之外的秦霄贤有没有跟他寻找同一轮月亮。
“哥，你救救我。”
秦霄贤朝何九华伸出一只只剩骨架的手，少量的皮肤和血肉像稀碎的布条附着在骨头上。何九华跑近了看，秦霄贤被一块巨石压住了下半身。地上全是鲜血，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别人的。他露在外面的小腿只剩了一截，白骨裸露在外面伤口伴着泥沙让人看得触目惊心。
左右都是哀嚎，何九华找不到帮手和工具。只能用尽全力，想帮秦霄贤推开身上压着的石头。余震突然来袭，又是一番地动山摇，山上的又有石块滚落。
“哥，别管我，快跑。”
秦霄贤朝何九华大喊，何九华还没来得及躲避一块石头又压到秦霄贤身上。鲜血从他身上流出来，流到黄土地上竟然形成了一股细流，秦霄贤渐渐的没了声响。。。。。。
“哥，我又冷又饿。”
说完，秦霄贤转身把地上的一个什么水果捡起来，也不管脏不脏就往嘴里送。咬了几口，何九华才看清楚那竟然是个发芽已经坏掉的土豆。咽了几口，秦霄贤又捧起一边水桶里浑浊不堪的污水，咕嘟咕嘟的灌了好几大口。
“哥，我好想你，我想回家。”
秦霄贤杵着一根破木棍子，光着脚只有一条腿。另外一条腿不知道去哪了，只剩一块皮肤悬吊在露出来的白骨上。上半身穿着的好像是一件巴黎世家的新品，这时候已经破烂不堪早没了生气。
只能单脚往前跳，秦霄贤跳过一个水坑没站稳便摔倒了。坑里的泥沙和污水立刻裹满了他全身，包括他的伤口和面部。何九华走过去一看，秦霄贤面朝下头埋在泥坑里再没有说话。。。。
醒过来已是黎明与黑夜的交界时分，何九华不知不觉在院子里的躺椅上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心里那面大鼓又开始在敲，又急又快。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拿起一边已经凉掉的茶水灌了一口仍不能抚平心绪。
脑子的画面挥之不去，不敢再看手机。去把爸妈房里古老的收音机拿出来，调到新闻频道。
“据中央电视台最新消息：目前喇嘛沟地震已确定死亡236人，受伤891人，失踪432人。”
越听越慌，何九华索性起来洗漱出门去社区医院对面的早点铺子喝豆汁。
“你有什么重要的演出需要你打封闭上啊？”理疗医生给他做完今天的治疗后，何九华提出他要打封闭的要求。
“我。。。赈灾去。”何九华觉得这个理由恰到好处。
“你们单位这么多演员为什么非得要你去呢？”
“我。。。红呗。。。。”
“不要脸。你妈让我给你做理疗慢慢恢复，好容易恢复了一点你要打封闭？”
“我保证，回来我家都不回就来您这儿报道。”
“滚。你知不知道封闭是激素！一旦进入体内就会刺激你的神经，麻痹你的关节。封闭是可以让你感觉不到疼痛，那是药物里面的麻醉剂在抑制你的神经。可一旦药物失效，疼痛感会立刻倍增不说还有可能诱发更多的感染和并发症，最严重的会引发关节坏死！”
“我知道，知道。”
“你知道个屁！要是伤到别地儿还好说，你伤的是腰腹。你打算你爹妈这么大岁数了，回来还得伺候瘫痪在床生活不能自理的你？”
“不至于，真不至于。百度上都写了，身体会慢慢代谢的。”
“那你看病找百度去，找我干什么？”
当冰凉的药液缓缓的注入身体，何九华有一瞬间的迟疑。早已无回头路可走，如果秦霄贤有任何的不测他恐怕这一生都无法原谅自己。所以，即使是困难重重后患无穷，他能做的只有不顾一切朝他奔去。
一次封闭治疗按照何九华目前的状况，医生保守估计能维持他三到五天的正常活动。目前药物刚刚进入后背的肌肉关节，还未完全适应。但何九华已经明显感觉到了药物的强大威力，平常后背都是酥酥麻麻的刺痛可现在几乎已经没有任何知觉。医生科普得很到位，封闭治疗里的麻醉剂已经在快速催化效应。
再三作揖鞠躬，何九华才有幸靠着他妈几十年在社区的人脉，获得了第二个疗程要使用的针药。他把药盒细心装进包里，仔细规划满打满算他大概有八到十天的时间去寻找秦霄贤。得先确保自己完全不被伤病拖累，才能做更多的事情。
政府社区多次通过各个渠道呼吁，非必要不前往灾难地区。原因有二，第一地震带来的山体滑坡和余震仍属于高发期，对生命安全不利。第二，航班和高铁在短时间内重新规划，确保救援人员和物资能够快速抵达得给前方让出生命通道。
所以此时，飞往银川、中卫、兰州甚至阿拉善盟的飞机都属于繁忙状态。最终何九华抢到一张由河南经陕西到达兰州景泰县的无座站票，管不了这么多能上车就行。不是高铁没有直达车程十七个小时，何九华在心里给八天的行程减去了一天。
那他还有一周的时间。
提前出门拐道回趟公寓，取了件他俩没上过身的大褂装进包里。他给烧饼发微信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活着我带他回来，死了我拿大褂裹着也要把他领回来。他在梦里跟我喊冷喊饿，实在是受不了。
烧饼躺在床上推了推一边还在做梦的曹鹤阳，曹鹤阳迷迷糊糊的说，让他去吧。换作你我，谁还能在家里坐得住。
村长一家被石头房子的瓦砾和砖石掩埋，这个平日里靠旺季旅游和农耕创收的小村子一时间没了主心骨。司机大哥颇有能力，主动站出来安排。没受伤或者受轻伤的男性站出来干活。先解决吃饭的问题，把能找到的粮食和水放在一起由没受伤的女性统一制作。受伤的村民在确保自己行动能力的情况下，先帮忙照顾孩子。
洋芋一直光着脚，已经被石子划破了脚心。粉红的血肉光秃秃的露在外面，不哭也不喊疼。村子里另外的长辈看她实在可怜，想帮着照顾，可小丫头就赖在秦霄贤身边不肯走。两天两夜没喝水没吃饭，孩子饿绿了眼把地上一个小食品的包装袋子拿起来左看右看。
巴黎世家最后还是纡尊降贵成了洋芋的裹脚布，秦霄贤盘腿坐在地上让洋芋坐他怀里。林旭行动方便些，去帮忙找做饭的家伙什留下秦霄贤看孩子。
“饿了？”
这是问到了痛处，洋芋听得懂便哭起来。
“我也饿呀，怎么办呢。”百米外停着他们进山的那台车已经千疮百孔。车子旁的山体已经完全瓦解，几块巨石悬在高处只要再有轻微的晃动必定会落下来砸到车子上。
“饿了~”洋芋想拿地上的烂洋芋来啃。
“不行不行，我妈说生土豆有毒不能吃。”
洋芋被秦霄贤夺过来丢到远处，引来孩子巨大的撕心裂肺的哭声。何桉桉要是平时在家这个不管不顾的哭法，得挨他的巴掌。可现在是个小姑娘，哪里敢打。
下了狠心安顿好孩子站起来，秦霄贤深吸一口气朝车子跑过去。车里有林旭预备的干粮，能吃的只有两包饼干和一罐薯片。秦霄贤再仔细搜索了一遍，又发现后排座位底下还有半件矿泉水。
高兴了好一阵把东西全拿出来，回头望了一眼头顶的石块像个深海巨兽朝他张着血盆大口。
“旋儿哥，小心！”
巨大的轰鸣声伴着林旭的叫喊，秦霄贤脑子一片空白只听见巨石与山体撕裂的声音。不管不顾的往前跑，已经想不起来什么，直到看见周围被掀起漫天的尘土。他不敢停只能跑，好像有铁块被挤压的响动。村子里所有人都在朝他看，耳边的风伴着泥沙呼啸而过。
带着伤腿终于在洋芋面前摔了一跤，抬头看见已经被吓得木楞的孩子。再回头，他刚刚站立的地方被一块巨石湮没。那台车只露出来一个极小的角落，已经变成一块铁皮。
浑身都在抖，找不到支点：“桉桉。。。不是。。。洋芋。。。来。。爸爸抱一会儿。”话说不成句子，脑子里混乱一片整个人陷入空前的恐慌。
“爸爸。”洋芋窝在他怀里仰头叫他。
“嗯！”还在抖，秦霄贤反应不过来洋芋在叫他爸爸。
手里竟然有瓶未开封的矿泉水，秦霄贤刚才逃跑的时候居然没有放开。孩子盯着水瓶舔嘴唇，秦霄贤稳定好情绪把水瓶拧开递过去。
洋芋只喝了一口就还回来：“爸爸，你也喝。”秦霄贤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又把林旭招呼过来喝。有了水源滋润，这才恢复思维。
“你喊我什么？”
“我爷说，爸爸会来救我。”
跟林旭对视了一眼，秦霄贤思绪万千脑海里涌现最多的，竟然是桉桉。
“这娃可怜，刚出生没多久爹妈把她就留给一个七十岁的爷爷去兰州打工。去年工地出了事故都没了，现在她爷也没了。”
妇人家心软说到可怜处便哭出来，也不知是在哭孩子还是在哭自己。
“也不知道，她见没见过爹妈。”
把孩子抱紧，无力感从四肢百骸直冲脑门。
“洋芋儿，你见过你爸爸吗？”
孩子使劲摇头，过了一会儿又想起来什么拿小手指着秦霄贤说：“我爷说的，爸爸会来救我，让我不要怕。”
“好，你不要怕。”
整个列车都是刺鼻的气味，何九华在车上随乘务员私下补了一张餐车票。至少能有个座位，要是让他顶着打了封闭麻醉针的老腰站十多个小时到兰州，恐怕还没找到秦霄贤就得先抢救他。
可他没想到，这趟车大多数人都挤到了餐车附近，因为其他的车厢要空出来运送救援物资。
车子才出河北，一位年轻的妈妈背着抱凳托着个小孩子上来。车厢里人像困在罐头里的沙丁鱼，呼吸不畅不说连转身都困难。孩子哭得快要哑了，何九华看了一会儿应该比桉桉小一点，小脸憋得通红。
“我帮您抱一会儿吧？”年轻女子警惕性很高，立刻拒绝了。
可孩子还在哭，从安阳快要哭到郑州。何九华实在听不下去了，就站起来说：“您坐吧，我出去透口气。”
两厢连接处的地上也坐满了人，连下脚都困难。何九华背着唯一的双肩包，在洗手间门口寻了点墙面拿包抵着背靠墙站过去。
从西安出来快要到天水下了一点乘客，年轻妈妈在餐车里大声喊何九华。何九华都快站着睡着了，听见叫声慢慢挤过人群走进去。
“谢谢您，您来坐吧，我要在天水下车了。”
“不用，我家里也有孩子，不能委屈孩子。”
年轻妈妈笑了一下，想起来又问：“您去哪？”
“去兰州。”
“那边地震了，可去不得。”
“我爱人在那里，我得去找他。”
“孩子爸爸也在那里，他在兰州当兵地震第一晚就去救援了现在也联系不上。”像是说到了伤心处，年轻妈妈低下头看了一眼孩子。
没想到举手之劳帮到的竟然是军属，何九华说：“我相信他们，一定会平安的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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