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在了朕最爱她的时候

朕是建昭帝，是先帝朝便立的太子，十八岁登基，掌管天下。

四年选秀之时，由皇后和太后做主，后宫纳入了不少新人。

朕在这其中最喜爱的，还是朕的结发妻子，陪朕走过了最艰难的岁月。

朕还记得，她刚刚嫁进来的时候，也是一副娇娇女的模样，现在不过几年，就已经被磨砺地这般稳重。

皇后是一国之母，也是朕最为看重的对象，她把一切都打理的井井有条，甚至，朕对她的感情远远超过了夫妻之情。

四年中旬，朕听到了皇后怀孕的好消息，这当然值得普天同庆，皇家有了嫡子，更利于稳固民心。

其实朕已经有了一个皇子，是原来东宫侧妃魏氏，即如今的贵妃所出，但是大皇子从小就性格孤僻，再加上母亲的疼爱，与朕一点也不亲昵。

所以朕才更加渴望皇后孩子的诞生。

今年的选秀魏家又送女儿进来了，当真是心一个比一个大，恨不得爬到皇后色宝座上。

皇后的身体因为这一胎不太好了，朕尝尝晚上留宿凤仪宫，与她同床共枕，手覆在她的肚子上感受小家伙的动静。

皇后总是笑着依偎在朕的怀里，白日她是母仪天下，劝朕雨露均沾的贤德皇后，到了私下独处时又变成了朕记忆里鲜活的女孩子。

朕喜欢她，朕可以为了她不入后宫。

就这般，朕与皇后度过了最和睦，最蜜里调油的时间。

五年的早春，宫人向朕禀告，皇后难产。

朕心里早就有了预料，早就。

所以，朕才日日守在她的身边，想多贪图一些她在时的年华。

朕丢下才开始不久的早朝，站在凤仪宫外，初升的太阳还未能有宫墙那么高，黄色的屋檐上还挂着凌厉的冰柱。

一盆盆冒着热气的血水端出来，朕隐约地听见皇后地叫声。

嘶哑，却拼劲全力挣得那一份生机。

“梓潼，”朕站在宫门口，内侍们跪在地上求饶，避免脏了朕的龙体。

朕堂堂一位帝皇，到最后，连妻子的最后一面都不曾见到。

那紧紧阖上的宫门，带着同样凄厉的色彩，将皇后领去了天边。

朕日日夜夜期盼的皇子，失了最为疼爱他的母后。

朕给他命名为承毓，而梓潼的名里就有一个玉字，也是她延续的希望。

后宫后位空缺，前朝也顺势蠢蠢欲动，朕抱着爱妻留下来的血脉，决定亲自抚养。

那日，朕在御花园里，看着承毓扑蝴蝶，隔着稀稀疏疏的花丛，有一位佳人在后头若隐若现。

朕没有看清她的脸，但是朕看见了那一双修长洁白的手。

那一双像极了朕与梓潼洞房花烛夜之时，她搭在嫁衣上的手。

“父皇，”承毓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朕回过神抱起他，却又忍不住回头望了望。

玉手折枝花色浓。

朕晚上宠幸了她，是四年进宫的穆容华，母后的侄女，如今被提到了妃位。

那夜烛光之下，朕握住她的手，终究不是梓潼，梓潼更加柔软，更加贴合朕。

人人皆说穆妃好运道，有着太后做靠山，又得了帝宠，日日欢愉，只有那位魏贵妃冷冷地笑了笑，谁知道陛下看中的是什么呢？

又过了几个月，安平候家的嫡长女找回来了，朕把她接进宫里，也算是一种补偿。

她，皇后，还有朕，在幼年一起长大，只是一次意外，没了踪迹，而梓潼与朕，侥幸逃过一劫。

现在看来，她的气质与当年的皇后最像，一点都没有改变，一点都没有啊。

承毓有的时候会拉着朕的玉佩，指着挂在内室的画像，问朕，“为什么我喊母后她不答应我呢？”

朕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朕只能够把他抱起来，带着他看一张张边角卷起来的纸张。

她停在了朕的记忆里。

朕厌恶魏家，却不得不承认魏家的优秀，但大皇子的心也被他们养的越来越大。

七年的宫宴上，使臣送上了舞女，被朕封为了朵贵人。

因为她的那双眼睛，在抬头仰望朕的时候，闪着相似的憧憬，还有未被磨灭的天真。

朕一直记得，梓潼，那一年祭天时，她朝朕叩拜时的盈盈一笑，朕与她那时也还未赐婚，但是朕一眼就记住了她。

朵希黛，朕晚上过去的时候，她身上还穿着那件红纱，带在头纱上的铃铛一起作响。

朕用手阖上她的眼睛，“睡吧，”朕与她说。

梓潼那个时候在想，朕为什么不进来看看她。

过了一月，太医院来报，穆妃怀孕了。

朕给她晋为了贤妃。

承毓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朕舍不得骂他，也舍不得看着他一个人赌气宿在凤仪宫。

那里太冷了，冷的朕都要记不起来梓潼的身姿。

前朝的魏家集结了大臣上书请立大皇子为太子。朕抱着承毓，没了母亲，连外家也一起带着生疏了。

立太子的事情到底还是提上了日程。

承毓在圣宸宫习字的时候，魏贵妃牵着大皇子进来了，朕看向她，她躲闪了朕的视线。

朕记起来，梓潼是最为忌惮她的。

因为魏家，因为太后。

朕走过去把承毓抱起来，魏贵妃却抢先抱了孩子， “陛下，妾想将毓儿养在身边。”

承毓哇的一声哭出来了，朕心里大火，“出去。”朕指着她，从未这么严肃。

“父皇，父皇，不要，不要儿臣！”承毓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朕抱着他，突然想到了生产前一天，梓潼抓着朕的手，也是哭的极为伤心。

那双眼睛，明明笑起来最好看，却给朕留下的是满含泪水的遗憾。

既然魏贵妃对后位视为囊中之物，那就让她的妹妹和她抗争。

还有穆贤妃，太后何尝不是想要提拔她的母族呢？要不然，朕怎么还会在御花园，还带着承毓瞧见她。

若是，皇后还在就好了。

承毓，也要健健康康地长大啊。

朕将朵贵人提到身前服侍，朕怕看见她的眼睛，却又忍不住地想要去看，去抚摸，去诉说朕的哀痛。

八年的时候，第二次选秀又纳入了不少新人，可惜，始终少了一人。

富商梁氏之女梁承壁入宫，朕去瞧了一下，眼中净是遮不住的欲望。

魏容华和她的姐姐如朕所料斗争起来，因为啊，朕给了 她一个儿子。

所以为什么太子不能是她的孩子呢？

不，太子只能属于梓潼的孩子。

八年，穆贤妃难产。朕没过去，同样的宫墙朕看了一遍就够了。

朕是上完早朝过去的。

她没生息了，产下来的小公主也是奄奄一息，在场的太医谁也不敢说清楚。

朕甩开牵扯住朕的内侍走进去，贤妃薨了。

她的脸上盖着一块白帕子，手被侍女们交叉放在身上。

“梓潼！”朕忍不住开口喊道，整个宫中人都跪了下来，瑟瑟发抖，贵妃蹲在地上的时候，脸色铁青。

太后站起来，她知道朕喊的不是穆贤妃，但是她还是说了，“皇帝，皇帝如此疼爱表妹，也给她身后事一个殊荣吧。”

朕允了。

穆家又出了一位皇后。

承毓一个人坐在圣宸宫大殿的门槛上，“父皇，母后是不是也和穆娘娘一样啊?”

朕走过去，拉着他的手，一边跟在承毓身边的小太监低声回禀，“刚刚楚妃娘娘过来过。”

楚欢，朕心里突的一下，但是看着承毓刚刚哭过的小脸，朕把他抱起来，“你母后一直都在呢，她一直都会陪伴你长大的。”

朕摸着小孩子的头发，细细软软，像极了他的母亲。

承毓一向都很乖，他搂着朕的脖子，伏在朕身上慢慢睡着了。

今年不太平，以死亡开端，以死亡结尾。

魏容华的五皇子殁了，前些日子朕才见过他，跟在承毓后面一声声哥哥倒是叫的伶俐，今早就有人来回禀，说人没了。

魏家失了一个皇子，只剩下大皇子。

朕偿还了魏氏四妃之一的位置。

到了八年初冬，朵贵人也殁了，那双令朕感慨的眼睛最后还是合拢，再也不会睁开。

失了一个精致的替代品，朕又给自己找了一个，姜嫔姜鹤泠，她很是知情趣，也知进退，倒也不会得意忘形。

朕喜欢看她坐在身边，替朕研墨，或是拿起笔抄写经文。

皇后当年留下来的手稿，朕已经舍不得翻了，不过姜嫔的字与她相似，也是可以作为替代着看看。

承毓五岁了，朕越过众人请封的大皇子，立他为太子。

但与此同时，朕将魏贵妃立为皇后。

承毓和朕一起站在高台上面，魏皇后牵着大皇子的手，与众臣一起叩首。

朕还能记得，册封太子妃时，她沿着长长的红毯向朕走来，朕登基的时候，皇后也与朕一起站在这个地方，俯瞰着皇城。

宫内处处都没有她，可是她又处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