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这将来的位置是你的
林家的老宅坐落在城郊,远离市区的喧嚣,被一片茂密的林木环抱着。宅子本身带着旧式的典雅,青砖灰瓦,庭院里栽种着些经年的花木,秋意渐浓,几株枫树染上了绚烂的红。
王默被林萱接来后,就像一尾活泼的小鱼,融入了这片静谧之中。她最喜欢待在姥爷林昌的书房里。那间书房很大,四面都是顶到天花板的书架,塞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空气里常年弥漫着旧书、墨锭和淡淡茶香混合的气息,沉静而厚重。
林昌已年过花甲,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鬓角染霜,穿着一身舒适的深色中山装。他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桌后,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镜,正看着一份文件。
虽然年岁已高,但腰背依旧挺直,眼神锐利而深邃,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不怒自威的气度。
王默则窝在书房一角的宽大沙发里,身上盖着一条柔软的羊绒薄毯,怀里抱着个抱枕。她刚洗过澡,头发还带着湿气,松散地披在肩头,穿着棉质的睡衣睡裤,像个乖巧的瓷娃娃。
“姥爷,”她声音软软地开口,打破了书房的寂静,“您以前的故事,再给我讲讲吧?”
“就讲您年轻时候,怎么……怎么把家里打理好的。”
林昌从文件上抬起头,摘下老花镜,看向沙发里的小外孙女,威严的眉眼柔和下来。
他起身,走到沙发边坐下,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王默立刻像只找到热源的小猫,凑过去,挨着他坐下,将脑袋靠在他坚实的臂膀上。
林昌笑了笑,目光投向窗外庭院里那棵最老的红枫,眼神变得有些悠远。
“那时候啊,可不像现在这么太平。”
他声音低沉,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却字字清晰,“家里摊子大,盯着的人就多。”
“明的,暗的,什么牛鬼蛇神都有。”
他轻轻拍了拍王默的手背,“光会做生意,守不住家业;光有狠劲,成不了气候。”
“得看得远,还得……手里有能镇得住场子的东西。”
他没有细说“镇场子的东西”是什么,但王默靠着他,能感觉到他说这话时,手臂肌肉微微绷紧了一瞬。
“那您不怕吗?”王默仰起脸问。
“怕?”
林昌低头看她,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历经风浪后的淡然和一丝锐利,“当你站在足够高的地方,手里握着足够分量的筹码,该怕的,就是那些躲在暗处的人了。”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沙发扶手上敲了敲,节奏稳定,带着一种无形的掌控力。
他讲了些似是而非的往事,关于商海沉浮,关于人心险恶,关于如何在一片混沌中建立起秩序。
王默安静地听着,长睫偶尔颤动,像在思考着什么。
故事告一段落,林昌指了指放在窗边矮几上的一副象牙色国际象棋。
“来,陪姥爷下盘棋。看看我们小默默的棋力有没有长进。”
王默眼睛一亮,立刻从沙发上跳下来,跑到矮几边摆弄棋子。林昌也踱步过去,在另一边坐下。
棋局开始。
王默执白,开局大胆灵动,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锐气。林昌则沉稳如山,每一步都经过深思熟虑,看似防守,实则暗藏杀机。
书房里只剩下棋子落在棋盘上的清脆声响。
“默默,你看,”林昌移动了一枚黑棋,形成了一个精妙的钳制,“有时候,看似无关紧要的一步,放在整个棋局里,可能就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位置,很重要。”
王默盯着棋盘,眉头微蹙,手指捏着一枚“皇后”,在几个可能的落点间犹豫。
林昌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灯光在她细腻的皮肤上投下柔和的光晕。他缓缓道:“眼光要放长远,不要只盯着眼前的得失。有些人,有些棋子,现在看起来不起眼,但放对位置,将来能发挥你想像不到的作用。”
他拿起那枚被王默久久捏着的“皇后”,没有落下,而是轻轻放在了棋盘象征着“王”的位置旁边,一个看似偏僻,实则能辐射全局的格子上。
“这将来的位置,”林昌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目光沉静地看着王默,“是你的。”
王默捏着棋子的手指顿住了。她抬起眼,看向姥爷。
林昌的眼神深邃如古井,里面没有玩笑,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认真和托付。她心脏莫名地快跳了一拍,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奇异的、被某种沉重而强大的东西选中的悸动。
她垂下眼帘,目光重新落回棋盘,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的光芒。
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将自己手中那枚“车”,推向了一个能够与那枚“皇后”形成犄角之势的位置。
棋局继续。
下完棋,王默又兴致勃勃地拿出素描本和炭笔。“姥爷,您坐着别动,我给您画张画。”
林昌失笑,倒也配合地坐回书桌后的椅子上,姿态放松却依旧保持着惯有的威严。王默就坐在他对面不远处的小凳子上,膝盖上摊开素描本,咬着下唇,眼神在姥爷的脸庞和画纸之间来回移动,神情专注。
炭笔在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勾勒出老人清晰的轮廓,深邃的眼眸,坚毅的唇角。王默画得很认真,试图捕捉那份历经岁月沉淀下来的、内敛而强大的力量。
书房里再次安静下来,只有笔尖摩擦纸张的声音,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吹过树叶的簌簌声。
不知过了多久,王默快要完成的时候,林昌放在书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那震动声很轻微,但在静谧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昌看了一眼屏幕,是一个没有存储姓名的号码。他没有立刻接起,只是拿起手机,对王默温和地说:“画得差不多了吧?姥爷去接个电话。”
他起身,拿着还在震动的手机,走出了书房,并轻轻带上了门。
王默停下笔,看着那扇关上的门,又低头看了看画纸上几乎完成的、威严而熟悉的老人肖像。画纸旁,那副刚下完的象棋还静静地摆在矮几上,那枚被林昌特意放在特定位置的黑棋“皇后”,在灯光下泛着温润而冰冷的光泽。
她放下炭笔,指尖沾上了些许黑色粉末。书房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窗外,夜色已然浓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