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默捏着毛毯边缘,指尖无意识地捻着柔软绒毛,机舱内昏暗的阅读灯在他侧脸投下静谧的光影。
她终于还是没忍住,轻声问出了口:“去年的慈善晚会……你也在吗?”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声音更轻了些,“像你这样……风光霁月的人,如果出现了,应该会引起不小轰动吧?可我好像……没看到你。”
她的话音落下,甚至带着点自己未察觉的惋惜,又低声补充,像是不经意地提起:“甚至……以前每次跟着爸爸妈妈去参加商业晚会,偶尔能看到你,你也总是在和那些……商业人士谈事情。”
她的指尖蜷了蜷,‘那些西装革履、气场强大的合作伙伴,他总是中心,却又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生人勿近。’
水清璃捻着佛珠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
‘原来……她的视线里,曾经有过我。’
这个认知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激起了层层叠叠、难以平复的涟漪。‘
她会注意到我,会在人群中寻找我?哪怕只是偶尔……’
他侧过头,湖绿色的眼眸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像蕴藏着星云的漩涡,直直地望进她因疑惑而微微睁大的眼睛里。那里面有她的倒影,清晰无比。
“你的一切我都知道。”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哑,像是在陈述一个亘古不变的事实,又像是在泄露一个深藏已久的秘密,“包括那场晚会,你穿了件淡紫色的纱裙,演奏了一支德彪西的《月光》。”
虽然有些紧张,有几个音符略显生涩,但情感是通的。
王默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他不仅在场,还记得如此清晰!连她弹错了几个音都知道?
她觉得他那双眼睛里藏着快把她溺毙的东西,太深了,太烫了,让她莫名心慌。
她突然不想再深究下去,下意识地侧过头,将发烫的脸颊贴近冰凉的舷窗,望着窗外无尽黑暗中漂浮的、被月光勾勒出银边的云层。
‘风光霁月……’ 水清璃在心中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一丝隐秘的、带着酸涩的甜意悄然蔓延。
‘在她心里,我竟是这样的吗?’ 他自知担不起如此纯粹的赞誉,商海沉浮,他手段并不干净。但这话出自她口,便足以让他心悸。
她思绪不由得飘回出嫁前夜,王廷懿书房里那场谈话。
……
王默抱着巨大的胡萝卜抱枕,蜷在书房柔软的沙发里,眼睛红得像兔子,倔强地看着父亲:“爸!为什么一定是他?我们甚至……都不熟!”
王廷懿看着从小宠到大的女儿,心疼又无奈,叹了口气:“默默,清璃那孩子……能力出众,沉稳可靠,会把你看得很重。”
“看重?就因为王家需要水家的资金吗?”
她声音带着哭腔,委屈又难过,“我也幻想过……和自己喜欢的人,过平平淡淡的日子……”
而不是像这样,像一桩明码标价的商品,被送入一场前途未卜的联姻。
王廷懿眼神复杂,他想说不是,想告诉女儿水清璃那份近乎孤注一掷的决心和那份沉甸甸的股权协议,但他记得水清璃的请求——“希望默默能因为是我而接受,而不是因为任何外部条件。”
他最终只是拍了拍女儿的肩,语气笃定:“爸爸不会看错人。清璃他……只是不善表达,但他的心是热的。给他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好吗?”
……
水清璃看着再次留给他的后脑勺,墨色的长发柔顺地披散在肩头,带着一种无声的拒绝姿态。
‘她又在退缩了。’
心头涌上一片怅然若失的冰凉。
‘她是不是觉得,在岳父岳母面前的所有体贴和靠近,都只是我在演戏?在扮演一对恩爱夫妻?’
‘可那明明是我渴望了十年,都不敢奢求的日常。’
“为什么是我女儿?” 王廷懿那句沉沉的疑问再次萦绕耳畔。
他没有回答的是——“因为我爱她,从十三岁那年的秋光琴声里,就只想娶她做妻子。” 这是他藏在冰冷表象下,最偏执的愿望。
作为大家族子弟,他比谁都清楚,只有将一切权力握在手中,才能彻底操控自己的婚姻,才能……得到她。
目光落在她纤细的、仿佛一折就断的背影上,那股想将她紧紧拥入怀中的冲动再次汹涌而来。他不想被她排除在她的世界之外,一刻也不想。
他忽然动了。
没有预兆地,他高大的身躯微微倾斜,额头轻轻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靠在了她单薄的肩膀上。
王默浑身一僵,诧异地转过头。
他闭着眼,浓密的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似乎疲惫至极,已然入睡。温热的呼吸透过薄薄的衣料,熨烫着她的肌肤。
他靠得很近,鼻尖几乎埋在她的发间,清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他身上独特的冷香,将她密密实实地包裹。
‘他……这是睡着了?’
王默僵着身体,一动不敢动。
‘大概是太累了吧。’ 她想。掌管那么大的集团,婚礼又繁琐……
感受着肩头沉甸甸的重量,和他均匀悠长的呼吸,她心底那点因为被“排除”而产生的微妙气闷,奇异地消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的情绪。
她低头,借着微弱的光线,打量他近在咫尺的睡颜。褪去了清醒时的冷峻和疏离,此刻的他,五官柔和得不可思议,俊美得让人屏息。
‘他长得……还不错。’ 作为资深颜控,王默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怪不得思思她们以前总会偷偷议论他……’
她忽然想起,有一次和高泰明、思思他们聚会,高泰明提起水清璃,语气是惯常的吊儿郎当,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忌惮:“水清璃那人啊,看着清冷疏离,下手可是雷厉风行,果决狠辣,不然能那么快镇住水氏那些老狐狸?”
她当时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反驳了:“商场如战场,优柔寡断才可怕吧?而且……他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啊。”
现在想来,当时为何会脱口而出为他辩解?或许,仅仅是因为父辈是世交,不想听人如此贬损?
又或许……
在更早的、她自己都未曾留意的瞬间,那道清冷孤绝的身影,就已经在她心里留下了不同于常人的印记?
她记得那时陈思思还打趣她:“哎呦,我们默默怎么还帮水大少说起话来了?该不会是……”
她当时慌慌张张地否认了。
可现在……她低头,看着靠在自己肩上安然“入睡”的男人,他浓密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鼻梁高挺,唇形薄而优美。
‘这个无数人眼中高不可攀、手段凌厉的男人,此刻正毫无防备地靠着她。’ 而她,成了他名正言顺的妻子。
一种极不真实的恍惚感攫住了她。
她轻轻叹了口气,极轻极轻地,生怕惊扰了肩上的“睡美人”。视线落在舷窗外的云海上,心里一片纷乱。
她其实……并不讨厌他。
甚至,在那些有限的、遥远的注视里,她偶尔会觉得,那个总是形单影只、仿佛与周遭热闹格格不入的身影,有种说不出的……孤单。
就像冰原上独行的狼王。
而现在,这头孤狼,以一种强势又带着点笨拙的方式,闯入了她的生活。
……
与此同时,千万里之外,颜家宅邸。
颜清猛地将手机摔在柔软的地毯上,屏幕瞬间碎裂成蛛网。
他双眼赤红,胸膛剧烈起伏,对着视频通话那头优哉游哉品着茶、穿着骚包紫红色睡袍的颜爵低吼:“哥!你早就知道是不是?!你早就知道水清璃那混蛋算计我!你居然帮他把我锁在家里?!”
视频里,颜爵慢条斯理地吹了吹浮沫,狭长的凤眼一挑,风流尽显:“小清啊,火气别这么大。哥这不是为你好吗?抢亲?多跌份儿啊!我们颜家书香门第,干不出这种事。”
“去他妈的书香门第!” 颜清气得口不择言,“王默她……她明明……”
他声音哽住,那个他从小看到大、像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叫他“颜清哥哥”的女孩,那个他偷偷喜欢了那么多年的女孩,怎么就一夕之间,成了别人的新娘?
还是被他视为兄长、最信任的朋友水清璃娶走的!
颜爵看着弟弟痛苦的模样,难得收起了玩笑的神色,叹了口气,吟道:“‘情之所钟,虽千万人吾往矣。’可惜啊,清璃那家伙,走得比你快,也比你……狠。”
他放下茶盏,眼神锐利了几分,“他布这个局,连我都瞒过了。直到婚礼那天,我看到他看王默的眼神……”
“啧,哪是什么铁树开花,分明是饿狼圈地,得偿所愿。”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点看戏的兴味:“说起来,王默那丫头灵气十足,在艺术上应该能跟我聊得来。以后说不定……会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呢?”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满意地看到屏幕那头的颜清脸色又黑了几分。
嗯,给那冰山找点不痛快,看他还能不能整天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死样子。颜爵优哉游哉地想,这往后的日子,可有得瞧了。
——
机舱内,广播轻柔地提示即将开始下降,请乘客们回到座位,系好安全带。
靠在王默肩头的水清璃,在她看不见的角度,浓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他并未真正入睡,只是贪恋这份难得的亲近,以及她身上能让他心神宁静的气息。
而王默,在广播响起的瞬间,身体微微一动,正准备轻轻叫醒他,一直放在膝上的手机却突然屏幕一亮,一条新信息跳了出来,发送人赫然是——颜清。
信息只有简短的一句,却像一块巨石,投入她刚刚泛起些许涟漪的心湖:
【默默,嫁给他,你真的心甘情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