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沉重的、扭曲的“偏爱”,此刻化作无形的枷锁,冰冷地缠绕上她的脖颈。
王默的目光从继母泪痕斑驳、写满哀求的脸,缓缓移到水清璃脸上。
他站在那里,苍白,沉默,眼底却燃着两簇幽暗执拗的火,那只缠着纱布的手无力地垂在身侧,像某种战败后仍不肯放下旗帜的残兵。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她十岁,他八岁,刚被李阿姨牵着手带进这个重组家庭的大门。
他躲在母亲身后,漂亮的眼睛里全是戒备和不安,像只受惊的小兽。是她先走过去,递给他一颗剥好的糖果,笨拙地哄他:“别怕,以后我是你姐姐,我罩着你。”
从此他就真的成了她的小尾巴,沉默地,固执地,跟在她身后。
她笑,他就在旁边安静地看着;她哭,他会攥紧小拳头,凶巴巴地瞪走所有可能嘲笑她的人;她生病,他整夜不睡,抱着小枕头守在她房门口,被李阿姨抱走时,眼睛还死死盯着她的房门。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份依赖变了质,发酵成如此浓烈可怕的占有欲?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医院里躺着的那个男人,是继母觉得“合适”而介绍给她的。
家世相当,性情温和,像一张稳妥却苍白的面具。她谈不上多爱,只是觉得或许可以试着走下去,组建一个平凡的家庭,逃离这栋总是弥漫着无形压力的房子。
可现在,这张面具被水清璃用最残酷的方式撕得粉碎。
爱与恨的边界在这里模糊不清。水清璃是危险的漩涡,是燃尽一切的野火,可他燃烧的核心,是她。
那份爱畸形、窒息,却也是这世上唯一毫无保留、甚至不惜毁灭自身也要奔向她的炽热。
既然她从未真正爱过别人,既然她的人生早已和这个“弟弟”纠缠不清……
王默极轻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还残留着昨夜雨水的湿气和淡淡的碘伏味道。
她抬起眼,迎上水清璃那双几乎要将她吞噬的眼睛。
她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尘埃落定后的疲惫,却清晰地敲碎了餐厅里令人窒息的沉默。
“好。”
一个字,轻飘飘,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深潭,激起千层浪。
李阿姨猛地捂住嘴,眼泪涌得更凶,却是如释重负的嚎啕。
水清璃周身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倏然断裂。他瞳孔剧烈收缩,像是无法理解,又像是巨大的狂喜瞬间冲垮了所有堤防。
他向前踉跄了一步,几乎站不稳,那只没受伤的手下意识地抬起,似乎想触碰她,确认这不是幻觉,又在半空僵住,害怕惊散这易碎的恩赐。
“姐姐……”他声音破碎得不成调,眼底的红血丝迅速弥漫成一片湿润的水光,疯狂、脆弱、难以置信的希冀在那片水光中疯狂涌动,“你……你说真的?”
王默没有避开他的视线,也没有回答他的追问。
她只是微微偏过头,看向窗外明晃晃的阳光,声音轻得像叹息:“但我有几个条件。”
“你说!”他急急地应道,几乎是扑到餐桌旁,隔着一张桌子,贪婪地注视着她的侧脸,“一百个,一千个条件我都答应!姐姐,只要你肯看着我,肯留在我身边!”
那姿态,卑微又狂热,仿佛她是他唯一的神祇,而他是不惜献祭一切的信徒。
王默转回头,目光落在他缠着纱布的右手上。
“第一,医院里那个人,”她顿了顿,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用最好的药,请最好的医生,让他康复。你,以及这个家,负责他后续所有的治疗和补偿,直到他完全恢复,并且……得到他和他家人的谅解。”
这是她能为那个无辜被卷入的男人,做的最后一点事。
水清璃眼神阴鸷了一瞬,听到那个男人的事显然依旧能轻易勾起他毁灭的欲望,但那戾气在对上王默平静的目光时,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他抿紧唇,重重点头:“好!我答应!我不会再动他!我会让他好起来,让他……彻底从我们之间消失。”
“第二,”王默继续道,声音微冷,“收起你那些手段。水清璃,我要的是一个人,不是一个随时会发疯伤人的野兽。如果你做不到……”
“我做得到!”
他急切地打断她,几乎是指天发誓的决绝,“姐姐,我发誓!只要你在我身边,看着我,我什么都做得到!我不会再让你害怕!我不会再伤害任何人!我会……我会学着正常……”
他说得又快又急,仿佛慢一秒就会被她收回这来之不易的承诺。
王默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几乎要溢出来的狂喜和那份摇摇欲坠的、因她一句话就能被轻易约束的疯狂。
她最终轻轻点了点头。
“吃饭吧。”她说,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拿起手边的牛奶杯。
水清璃立刻在她身边的位置坐下,动作快得几乎带倒椅子。
他没有动自己面前的食物,只是侧着身,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仿佛看她吃饭就是全世界最重要的事。那专注的目光几乎能实体化,滚烫地烙在她的皮肤上。
阳光落在两人之间,照亮空气中细微的尘埃,也照亮他纱布上渗出的那点暗红,和他眼底那片得到全世界般的、扭曲却炽亮的星光。
这条路注定扭曲泥泞,通往未知的深渊。
但这一刻,王默奇异地感到一丝平静。
既然没有爱的人,那就选择一个爱她到疯魔的人。
至少这份爱,真实得刻骨,汹涌得足以淹没一切虚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