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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算得上是一个悲观主义者。
好不容易从失恋的泥潭里脱身出来后，我所单恋的人给我带来了不小的困惑：隔着无边际的大海，黑白颠倒的时差，长时间的两地分居，遥远距离所带来的不堪负重的思念与压力，在李若胤先生身上几乎看不出痕迹。我不知道是他藏得太深还是被时间与距离磨平了，淡化了，他的身上完全没有深陷跨国恋的忧愁。我看着他每天出现在地平线上的背影，没由的一阵心悸和不安。
又是一个深夜。
入了秋的夜晚是寂冷的，风刮走了夏季余留的湿热，取而代之的是漏进店里，让人不住打冷战的干燥冰凉的气流。仲夏夜的蝉鸣消失得一干二净，我独自整理着冷柜里的牛奶，当最后一抹茶牛奶排放在柜子里，我的脸映在玻璃柜上的瞬间，我想起大概快一个星期我没见到李若胤先生了。白天不见他的身影，晚上也找不到踪迹，我甚至开始怀疑是否是因为长时间的加班生活压垮了他的身体，开始考虑下班后要不要去他所居住的公寓打探一下。
我百无聊赖地在店里转了好几圈，检查一切完美之后绕回了收银台，挂钟上的时针刚刚过“3”这个数字。
杂乱仓促的脚步声从门缝里挤了进来，夹杂着细小的人声把我飘到远处的注意力勾了回来。我抬眼就看见一个大叔半扶着李若胤先生狼狈踉跄地走进来——那个大叔我认识，是李若胤先生所在事务所的上司。
李若胤先生走路摇摇晃晃的，似乎是在逞能又或是在证明自己很清醒，不出声地抗拒着那双扶着自己的手，直到被大叔按在门口的长凳上才安静了下来。我看见有酡红色的云彩飘忽忽地挂在他平日白皙的脸颊上。
他喝醉了。
可能是那颗跳动的心并没有彻底死去，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站到了长凳附近，大叔向我投过一个略带歉意的目光。
“需要我帮什么忙吗？”
大叔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还要继续回事务所，总不能让这孩子一会再回去整理卷宗，可以麻烦你照顾他一会吗？”
我不假思索地点头应了下来。
“一会他要做什么，只要是不过分的你别拦着，”大叔临走前又看了他的下属几眼，千叮咛万嘱咐地道，“有些事，他太逞能了。”
我愣了愣，随即又点了点头。
李若胤先生一动不动，我原以为他睡着了，凑到他身边坐下时才发现他的眼睛睁着，而且睁得很大。
不是平常那样会发光的，神采奕奕星星般的眼睛，而是失了焦，看上去混沌不清，没有一点笑意。他只是麻木地睁着眼睛，一眨也不眨，直勾勾地顶着玻璃门外漆黑寂静的街道，不算浓的酒气从他身上飘出，混杂着店里空气清新剂的气息沉淀，并不让人生厌。
我很担心，但是关切的话语到了喉头却成了失恋时难以落下的眼泪，什么也说不出口。在挂钟滴滴答答的声响里，李若胤先生把身子做得笔挺，像一具雕像，木纳且无生气，他暗了的眼睛里晃动过的，是寂寥，无助，迷茫及失落。
我就这样看着他，看着他露出日日夜夜加班工作也从未露出过的脆弱表情，我把手垂在身边，手指无意间蜷缩成了一团。
不知过了多久，李若胤先生突然转过头看着我，那股茫然失措的视线让我心底一阵酸涩。
“请问您这里有高档香烟吗？”
他的声音很平静，完全不像喝醉了的人。
“有的，收银台那有不少。”我应了他，心里满是困惑。
李若胤先生是极不喜欢烟和酒的。
以往在便利店里遇上醉汉或是烟瘾大发的人，他都会不动声色地远离，直到那个人带着一身的烟味或是酒味离开店里，味道也随之散得差不多后才会靠近。
但我并没有过多询问，在李若胤先生买下一包价格不菲的香烟和一只打火机后又陪着他坐到了长凳上——不过这次是在店外。在这之后肯定免不了店长的唠叨和工资的减少，我还是坐到了店外吹着寒冷夜风的长凳上，尽管冷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李若胤先生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高领毛衣和外套，很是单薄的样子，但似乎感觉不到冷一般。他点燃了一支烟夹在右手食指中指间，整个人重心往前倾，将自己浸泡在呛人的烟雾里。他的表情很平淡，眉头也没有皱起，云雾缭绕间默默地看着街头的地平线，似乎是在寻找，在等待。
那是被爱情折磨得痛苦却难以表达的模样。
烟草的气息逐渐掩盖住了他身上的酒味——那支香烟也快燃尽，几乎是在火星快要烧到他指间才将烟头按灭在垃圾桶上的灭烟处。他有些意犹未尽地嗅了嗅自己的指尖，我看见他的嘴一开一合：
“……家里属于你的味道都快散尽了……”
之后他像是小孩子一样嘴里断断续续念叨着“太久”“想念”“回来”一类的词语，同样从他口里漏出的，还有一遍又一遍的“幽桐先生”。李若胤先生的酒品是极好的，似乎是意识到身边还有我的存在，他很快就静了下来，继续睁着茫然无措的眼睛看向远处。
我就这样陪着他坐在长椅上，没有说一句话。当天空开始淡去黑色，路灯开始接连熄灭时，李若胤先生如雕像般的身体才猛地颤抖了一下，接着打了一个不小的喷嚏，他转头看向我——沉寂了一夜的黑曜石开始发出自己的光。
“抱歉……让您见笑了……”
“还请您以后注意身体，有人会担心的。”
他终于露出平日里淡淡的笑容，冲我点了点头。
“为什么不给他打个电话呢？”我终于忍不住了。
李若胤先生被我问地一愣，随即轻声答道：“这几天他要参加一个比赛，我不想自己的这些无聊的情绪打扰到他。”
我很想出口反驳他，但他很快又打了一个喷嚏，让我所有要脱口而出的话又咽了下去。我转进店里找到自己的背包，把里面装着的围巾取出塞到李若胤先生手里，强硬地，不容他拒绝地开口：“戴上，一会我换班之后送你回家。”
我应该是在生气。为他不考虑自己而恼怒，为自己单方面的无果感情而悲伤，以至于我开口时没有用敬语。
至于后来换班后被店长看鬼一样的眼神目送出门，在下一天的医院里碰上同样着凉发烧的李若胤先生，我的围巾被洗的干干净净甚至带着薰衣草洗涤剂味被归还的事，那都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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