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的深夜,城市的霓虹依旧喧嚣,却透着一股冰冷的浮华。
唐晴独自一人坐在一家地下酒吧最角落的卡座里。面前的玻璃桌上已经空了好几个威士忌酒杯,冰球融化殆尽,只剩下一点浑浊的水痕。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烟味、酒气和廉价香水的混合气味,震耳欲聋的电子音乐像重锤一样敲打着鼓膜。
她不需要这种吵闹,她只是需要酒精,需要那种能烧穿五脏六腑、麻痹所有神经的灼热感。
最近的压力像不断收紧的绞索。唐凌那边进展受阻,几次关键的证据链都在最后一步被人为切断,对方的反扑一次比一次凶狠阴险。林婉茹疲于应付各种突发状况,眼底的青黑越来越重。安全屋的阴影尚未完全散去,那种被窥视、被威胁的感觉如影随形。
而她自己……她感觉自己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皮筋,随时可能崩断。白天的强颜欢笑,夜晚的辗转反侧,还有心底那份对宁子源日益清晰、却因重重阻碍而无法言说甚至不敢细想的情感,都成了沉重的负担,压得她喘不过气。
所以她逃了。瞒着所有人,躲进这片用酒精和噪音构建的短暂避难所。
一杯接着一杯。液体火焰从喉咙一路烧灼到胃里,带来短暂的晕眩和麻木,那些烦人的思绪似乎真的被驱散了一些,只剩下一片混沌而沸腾的空白。
直到酒保走过来,委婉地表示快要打烊了。
唐晴踉跄着站起身,甩开酒保试图搀扶的手,扔下几张钞票,脚步虚浮地走出了酒吧。
冷风一吹,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感猛地涌上来。她扶着一根路灯杆干呕了几声,什么也没吐出来,只觉得头晕目眩,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倾斜。
但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里。回去。回到那个……能让她稍微安心一点的地方。
她摸索着找到自己的车,拉开车门,几乎是摔进了驾驶座。钥匙插了几次才对准锁孔,引擎发出一声嘶哑的咆哮。
理智早已被酒精烧得所剩无几,只剩下一种不顾一切的冲动和麻木。她猛地踩下油门,车子像脱缰的野马般蹿了出去!
深夜的街道车辆稀少,路灯拉出长长的、扭曲的光带。唐晴把车窗降到最低,让冰冷的狂风猛烈地灌进来,吹得她长发疯狂飞舞,试图吹散那令人作呕的醉意和眩晕感。
车速越来越快,仪表盘上的指针不断攀升。她甚至看不清前方的路,只觉得两旁的景物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斑斓的色块。一种近乎自毁的疯狂和短暂的、虚假的自由感攫住了她。
刺耳的警笛声如同利刃,骤然划破了这疯狂的幻象。
红蓝闪烁的灯光在后视镜里刺眼地亮起。
唐晴混沌的大脑迟钝地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下意识地猛踩油门试图逃离,但酒精严重影响了她的判断和反应,车子在路上划出一个惊险的“S”形,最终被几辆警车前后逼停,粗暴地拦在了路边。
“下车!双手放在方向盘上!”严厉的呵斥声透过扩音器传来。
唐晴被强光刺得睁不开眼,胃里一阵翻腾。她瘫在驾驶座上,听着车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巨大的、冰冷的绝望和荒唐感。
她完了。
酒精测试,抽血化验,一系列程序……唐晴像个木偶一样被摆布着,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当被问及联系家人或朋友时,她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让她报出了唐凌的电话。她不能告诉宁子源,绝对不能。
但唐凌的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背景音极其嘈杂,似乎正在处理什么紧急事务。她听到唐晴这边的情况,沉默了几秒,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冰冷:“我现在抽不开身,惹出这种事……你自己看着办!”
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
冰冷的忙音像最后一把冰锥,刺穿了唐晴仅存的侥幸。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觉整个世界都在离她远去。
……
不知道过了多久,拘留室的门被打开了。
一名女警探进头:“唐晴,有人来接你了。”
唐晴昏沉地抬起头,酒精的后劲让她视线模糊,她以为是林婉茹——唐凌最终肯定还是找了她。
她扶着墙,脚步虚软地跟着女警走出去,低着头,准备迎接林婉茹劈头盖脸的怒骂和嘲讽。
然而,当她走到接待处,看清站在灯光下的那个人时,她整个人如同被瞬间冰封,僵在了原地。
不是林婉茹。
是宁子源。
她穿着一件简单的羽绒服,围巾有些松散地搭着,头发被夜风吹得有些凌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看着被人搀扶出来的、一身酒气、狼狈不堪的唐晴。
她的眼神依旧是平静的,但那种平静之下,却仿佛藏着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湖水,让唐晴瞬间从头凉到脚,醉意都被吓醒了大半。
“手续办好了,可以带她走了。以后好好教育,酒后驾车太危险了!”值班民警严肃地叮嘱道。
宁子源微微颔首,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谢谢您。我们会注意的。”
她走上前,没有搀扶唐晴,甚至没有碰她,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走吧。”
然后便转身,率先朝外面走去。
唐晴像是被施了定身咒,直到女警轻轻推了她一下,才如梦初醒,踉跄地跟了上去。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踩在碎玻璃上。
寒冷的夜风扑面而来,唐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胃里又是一阵恶心。
宁子源走到路边停着的一辆出租车旁,拉开车门,看向她,依旧没什么表情:“上车。”
唐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默默地钻进了后座。宁子源关上车门,坐进了副驾驶。
车厢内一片死寂。只有电台里播放着轻缓的夜曲,和司机平稳的呼吸声。
出租车平稳地行驶在凌晨空旷的街道上。窗外的霓虹灯光流水般滑过,映照出宁子源没有任何波澜的侧脸。
唐晴蜷缩在后座角落,酒彻底醒了,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悔恨、后怕和一种难以形容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恐慌。她宁愿宁子源骂她,打她,也好过现在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她张了张嘴,想道歉,想解释,却发现喉咙像是被锈住了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
最终,她只能听到自己干涩而颤抖的呼吸声,在死寂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
宁子源始终没有回头,没有看她一眼。
直到出租车停在唐凌住所的楼下。
宁子源付了车费,下车,替唐晴拉开车门。
唐晴僵硬地挪下车,站在冰冷的地面上,低着头,不敢看宁子源。
“上去吧。”宁子源的声音在寒冷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清淡,听不出喜怒。
“我……”唐晴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对上宁子源的视线。
那双总是清澈平静的眼睛,此刻在路灯下,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看不到底。
宁子源没有给她说下去的机会。
她看着唐晴,很轻很轻地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一种极深的、几乎是疲惫的失望。
然后,她什么也没再说,转身,径直走向不远处另一辆等着她的车——显然是林婉茹安排送她过来的。
车门打开,又关上。
车子没有丝毫停留,很快驶离,尾灯消失在街道的拐角。
只留下唐晴一个人,独自站在凌晨刺骨的寒风中,浑身冰冷,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
宁子源最后那个眼神,那个摇头,比任何疾言厉色的斥责都更让她痛彻心扉。
她宁愿她生气,宁愿她发火。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平静地,失望地,转身离开。
仿佛她已经不值得她再多说一个字。
冰冷的悔恨像毒藤一样缠绕上来,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