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昏暗的光线将宁子源摊开的掌心照得有些模糊，但那姿态却清晰无比，像一种无声的召唤，又像一种温柔的审判。
唐晴夹着烟的手指僵在半空，烟头的火星在微弱的呼吸间明灭。巷外世界的喧嚣——车辆的鸣笛、人声的嘈杂、火锅店飘来的诱人香气——都被这狭小空间里凝固的沉默隔绝开来。
她看着宁子源的眼睛，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此刻映着巷口漏进来的零星霓虹，和一点点……她看不懂的、却让她心脏微微抽紧的情绪。
不是鄙夷，不是说教，甚至不是好奇。
是一种更深沉的、近乎包容的东西。
唐晴喉咙发紧，所有试图伪装、辩解、或者干脆插科打诨的念头，在那目光注视下都显得苍白可笑。她引以为傲的锋利和不在乎，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她几乎是机械地、缓慢地，将手里那支燃了半截的烟，递到了宁子源摊开的掌心里。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宁子源微凉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宁子源合拢手掌，将那点灼热的星火稳稳握住，甚至没有看一眼，仿佛接过的只是一颗普通的糖果。然后，她转身，走到旁边的垃圾桶旁，将烟蒂仔细地摁熄，丢了进去。
整个过程安静、利落，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她重新走回唐晴面前，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那样安静地看着她。
巷口的冷风吹进来，卷走了最后一丝烟草的味道，只剩下冬夜清冽寒冷的空气。
唐晴看着宁子源空荡荡的、刚刚握灭了烟蒂的手，忽然觉得自己的胸腔里也像是被什么东西摁熄了，那些靠尼古丁强行压下去的焦躁、疲惫和空洞感，如同退潮后的礁石，赤裸裸地暴露出来，带着冰冷的涩意。
她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几乎不像自己的：“……压力有点大。”
说完她就后悔了。这算什么解释？苍白又无力。
宁子源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仿佛早就知道。她依旧没有追问“为什么压力大”，也没有说“抽烟不好”之类的话。
她只是又上前了半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然后，宁子源做出了一个让唐晴完全僵住的动作。
她伸出双臂，轻轻地、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坚定，环抱住了唐晴。
这是一个很轻的拥抱，甚至算不上紧密，校服外套摩擦发出轻微的窸窣声。宁子源的身高比唐晴稍矮一点，下巴轻轻抵在唐晴的肩窝处，呼吸温热地拂过唐晴的颈侧。
唐晴浑身僵硬得像一块木头，大脑一片空白。她能闻到宁子源发间淡淡的、干净的洗发水味道，能感受到她单薄衣衫下传来的体温，以及那体温下，一种稳定而令人心安的力量。
这个拥抱没有任何暧昧的意味，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慰和理解，一种“我知道你很累，我在这里”的沉默支持。
它精准地击中了唐晴内心深处最柔软、也最脆弱的地方。
那些被狂欢掩盖的孤独，被笑容粉饰的疲惫，被尼古丁麻痹的恐惧……在这个突如其来却又无比自然的拥抱里，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唐晴僵硬的身体一点点软化下来。她闭上眼睛，将脸微微埋进宁子源的肩头，深吸了一口气，鼻腔里全是对方身上干净清冽的气息，驱散了最后那点令人作呕的烟味。
她没有回抱宁子源，只是放任自己在这个短暂的拥抱里，汲取那一点难得的、令人贪恋的温暖和安宁。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有一瞬。
巷口传来苏子衿咋咋呼呼的喊声：“晴姐！源姐！你们在哪呢？锅底都快烧干啦！”
宁子源缓缓松开了手臂，后退了半步，表情依旧平静，仿佛刚才那个拥抱只是随手拂去对方肩头的一片落叶般自然。
“走吧。”她轻声说，声音在寒冷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清晰，“他们等急了。”
唐晴看着她，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嗯。”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昏暗的巷子，重新汇入霓虹闪烁、人声鼎沸的街道。火锅店的热闹气息扑面而来。
苏子衿看到她们，立刻跑过来抱怨：“你们俩干嘛呢？找耳机找这么久？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去吃好吃的了！”
唐晴抬手习惯性地弹了一下苏子衿的脑门，脸上已经重新挂上了那种漫不经心的、带着点痞气的笑容：“吃你的吧，这么多话。”
她的笑容似乎和之前没什么不同，但眼里的那点空洞和疲惫，却被某种更沉静的东西悄悄填补了一些。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宁子源。
宁子源正低头整理着被风吹乱的围巾，侧脸在火锅店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柔和而安静。
仿佛感应到她的目光，宁子源抬起头，也看向她。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
没有言语，却仿佛交换了千言万语。
唐晴率先移开视线，率先推开火锅店沉重的玻璃门，一股浓郁热辣的食物香气混合着喧闹的人声瞬间将她们包裹。
“快点快点，饿死了！”她嚷嚷着，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没心没肺、领着大家疯玩的组织者。
但插在校服口袋里的手，却悄悄握紧，指尖仿佛还残留着一点微凉的、干净的触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让她心悸的温暖。
那个寒冬巷子里短暂的、带着烟草余烬味道的拥抱，像一颗被悄悄埋下的种子，在她心底最深的地方，无声无息地落下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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