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茹那句带着戏谑的“女朋友”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但在眼下这劫后余生的紧绷气氛里，连涟漪都未能荡开多少。

唐晴没心思理会她的调侃，快速降下车窗，急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然呢？等着给你收尸？”林婉茹白了她一眼，下巴朝那辆冒烟的黑色越野车扬了扬，“唐凌截到消息我就往这边赶了，刚好碰上这场午夜飙车大戏。”她目光扫过后座脸色苍白的宁子源，语气稍微正经了点，“都没事吧？”

“没事。”唐晴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那些人……”

“放心，死不了，但也够他们喝一壶了。”林婉茹拿出手机快速发了条信息，“我叫人来处理现场，不能久留，警察快到了。”

她话音刚落，远处已经隐约传来了警笛声。

“上车，跟我走。”林婉茹不容置疑地命令道，转身快步走向自己的红色越野车。

唐晴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启动车子，紧跟在那辆如同红色猛兽的越野车后。两辆车一前一后，迅速驶离这片混乱的街区，将越来越近的警笛声抛在身后。

车厢里弥漫着死里逃生的沉寂和淡淡的硝烟味。唐晴紧握着方向盘，指尖还在微微发颤，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肾上腺素急剧飙升后的生理反应。她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宁子源。

宁子源依旧安静地坐着，脸色比平时更白一些，嘴唇紧紧抿着，但眼神却异常清明，正透过车窗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的街景，不知道在想什么。

“吓到了吗？”唐晴的声音有些干涩。

宁子源缓缓摇了摇头，转过视线看向唐晴的后脑勺，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还好。”她顿了顿，补充道，“你开车……很厉害。”

唐晴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却发现脸部肌肉有些僵硬。这算什么厉害，亡命奔逃罢了。

林婉茹的车子最终驶入了城郊一个隐蔽的私人车库。车库门缓缓落下，将外界彻底隔绝。

三人下车，林婉茹领着她们通过一道暗门，进入了一处装修风格冷硬、但安保措施肉眼可见极其严密的安全屋。

“暂时安全了。”林婉茹扔给唐晴和宁子源一人一瓶水，自己则走到操作台前，调出数个监控画面，确认外围情况。

“这里是我以防万一准备的据点之一，知道的人不超过五个。”林婉茹解释道，目光落在宁子源身上，带着一丝审视，“宁同学，今晚受惊了。”

宁子源接过水，摇了摇头：“谢谢林小姐及时赶到。”

“不客气，应该的。”林婉茹笑了笑，笑容里却没什么温度，她转向唐晴，语气变得严肃，“唐哲这次是狗急跳墙了。直接对宁同学下手，说明他已经不顾一切，也说明我们真的打中了他的七寸。”

唐晴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必须付出代价。”

“代价当然要付，但不是现在。”林婉茹冷静道，“他经此一遭，只会更警惕，更疯狂。我们原来的计划必须调整。”

她操作着电脑，调出一些数据流：“唐曦那个女人虽然疯，但她捅破天的举动，客观上帮我们吸引了大部分明面上的火力。警方和市场监管现在死死盯着唐哲和他的核心产业，他短时间内不敢再有大动作，这给了我们喘息和时间。”

“喘息和时间用来做什么？”唐晴问。

“用来挖根。”林婉茹眼神锐利，“趁他病，要他命。他现在焦头烂额，正是我们深挖那些境外资金链和他背后那些老狐狸关系的最佳时机。唐凌已经在着手了，但这需要时间，也需要更隐蔽的操作。”

她看向唐晴和宁子源：“所以，在未来一段时间里，你们俩，尤其是宁同学，必须彻底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学校不能回了，原来的住处也不能待。”

唐晴握紧了拳头，她知道这是最理智的安排，但那种被动躲避的感觉让她无比憋闷。

“需要多久？”

“不确定。也许几周，也许一两个月。”林婉茹看向宁子源，“宁同学，你的家人那边，我会安排妥当，他们会以为你参加了一个封闭式的海外学术项目。学校这边，唐凌会处理。你需要做的就是在这里安心待着，需要什么告诉我。”

宁子源安静地听着，点了点头：“我明白。谢谢林学姐。” 她的平静和配合让林婉茹有些意外，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这女孩的心理素质，比她想象的要强大得多。

安排妥当后，林婉茹便匆匆离开，她需要去处理后续的麻烦，并与唐凌汇合。

安全屋里只剩下唐晴和宁子源两人。空气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通风系统细微的嗡鸣。

劫后余生的疲惫感终于缓慢地蔓延上来。唐晴靠坐在沙发上，揉了揉眉心，感觉太阳穴突突地跳。

一件温暖的外套轻轻披在了她的肩上。

唐晴抬起头，宁子源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从卧室找来的薄毯。

“休息一下吧。”宁子源轻声道，“你看起来很累。”

唐晴看着她平静的眉眼，心底那片汹涌的暴戾和焦躁奇异地被抚平了些许。她接过毯子，却没有盖，只是看着宁子源。

“对不起。”唐晴的声音很低，带着浓重的疲惫和歉意，“把你卷进这么危险的事情里。”

宁子源在她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摇了摇头：“不是你的错。”

“是因为我。”唐晴固执地说，“如果不是我，你根本不会遇到这些……”

“唐晴。”宁子源打断她，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是我自己选择的。”

唐晴怔住。

宁子源的目光清澈而坦然，直视着她：“选择和你做朋友，选择不追问，选择在有人来打听时自己应对……这些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所以，不用道歉。”

她顿了顿，语气轻了一些，却格外清晰：“而且，我们不是好朋友吗？”

“好朋友”三个字，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又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唐晴看着宁子源，看着她眼中那份全然的坦然和坚定，所有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

是啊，是她自己画地为牢，总觉得靠近自己就是沾染不幸。可宁子源却一次次用行动告诉她，她不怕，她选择并肩。

心底那层坚硬的、自我封闭的冰壳，在这个寂静的安全屋里，在这个刚刚经历生死追逐的夜晚，在这个女孩平静的目光注视下，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一种酸涩又滚烫的情绪涌上鼻腔。唐晴猛地别开脸，深吸了一口气，将那股突如其来的脆弱压了回去。

再转回头时，她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往常的锐利，只是深处多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嗯。”她低声应道，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好朋友。”

接下来的几天，安全屋的生活几乎与外界隔绝。时间变得缓慢而规律。

唐晴大部分时间都在和林婉茹、唐凌进行加密通讯，跟进那边的进展，偶尔也会对着电脑屏幕一坐就是半天，处理一些复杂的数据分析——这是她擅长的方式，用冰冷的数字和逻辑来压制内心的焦灼。

宁子源则安静得多。她带来了书包，里面是厚厚的习题集和课本。她每天会花大量时间看书、刷题，仿佛真的只是换了个地方学习。偶尔累了，她会抬起头，看着不远处对着屏幕眉头紧锁的唐晴，看一会儿，然后又低下头继续演算。

两人交流不多，但一种无声的默契在空气中流淌。唐晴会记得给宁子源泡她喜欢的蜂蜜水，宁子源会在唐晴忘记吃饭时，默默地把加热好的简餐放在她手边。

这天深夜，唐晴终于处理完一批棘手的资金流向分析，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一抬头，发现宁子源还坐在不远处的餐桌旁，台灯的光晕勾勒出她专注的侧影。

她面前的习题册摊开着，但笔却停在了那里。她微微歪着头，似乎被一道难题困住了，眉头轻轻蹙着，嘴唇无意识地微微嘟起，露出一种平时绝不会有的、略带苦恼的孩子气。

唐晴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她鬼使神差地站起身，走过去，拉开宁子源对面的椅子坐下。

“哪题不会？”她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微哑。

宁子源抬起头，似乎才注意到她忙完了，她指了指习题册上一道复杂的物理力学综合题。

唐晴拿过习题册，扫了一眼题目，拿起旁边的草稿纸和笔：“这道题的关键是这里，能量守恒和动量定理的结合点容易忽略摩擦力做的负功……”

她开始讲解，思路清晰，步骤明确。宁子源安静地听着，偶尔提出一两个疑问，唐晴便停下来更细致地解释。

台灯温暖的光线下，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两人轻缓的交谈声。窗外是沉寂的夜色，屋内却弥漫着一种宁静而专注的氛围。

讲完题，宁子源轻轻呼出一口气：“懂了。谢谢。”

“不客气。”唐晴放下笔，看着宁子源低头验算时垂下的睫毛，忽然问道，“会不会很无聊？或者……害怕？”

整天被困在这个与世隔绝的方寸之地，外面是未知的危险。

宁子源验算的动作停了一下，然后抬起头，看向唐晴。她的目光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亮。

“不会。”她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却肯定，“这里很安静，可以专心做题。”

她顿了顿，视线落在唐晴脸上，补充了一句，声音很轻： “而且，你在。”

简单的四个字，没有任何修饰，却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荡开的涟漪层层叠叠，瞬间淹没了唐晴所有的感官。

她在。所以，不会无聊，不会害怕。

唐晴看着宁子源重新低下头去验算，耳根却不受控制地微微泛红。她猛地站起身，动作有些突兀：“……我去倒杯水。”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走向厨房，心脏在胸腔里跳得有些失序。

倒水的时候，她的手甚至有些微不可查的颤抖。

她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那些被刻意压抑的、被复杂局势和危险冲散的情绪，在这个密闭的安全空间里，在这个只有彼此依靠的境地下，正悄然破土，疯狂滋长。

她靠在冰冷的冰箱门上，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

而餐厅里，台灯下，宁子源笔下流畅的验算步骤，似乎也微不可查地停顿了一秒。她微微侧过头，看了一眼厨房的方向，然后低下头，唇角似乎极轻地、极快地弯了一下，又迅速恢复如常。

只有悄然变红的耳垂，泄露了主人并不完全平静的内心。

安全屋之外，风暴仍在汇聚。但在这一方小小的、与世隔绝的天地里，某种更加隐秘而汹涌的情感，正悄然酝酿。

第四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