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宫家的私人医生李林急急忙忙从病房走出来。

李林怎么会这样……这么多年了，她一点都没变。身体还是像以前一样虚弱，能活下来就是奇迹。她不过是个女孩子呀！

李林蓦地住嘴，抬起头，看到宫晋生几欲疯狂几欲杀人的眼，吓得呆了。

李林宫少爷。我不是故意隐瞒不说。而是，而是五岁的时候她就求着我，仿佛我不帮她她就会死。这么多年没再见她，我都忘了我不能说……竟然说了出来。

五岁的宫颜光躺在床上，她又因为血糖过低而晕倒了。

李林医生坐在床边，轻轻替颜光诊脉。突然，他蹙了眉，奇怪地望着宫颜光。醒来的宫颜光先是害怕，后来冷静地竖起手指“嘘”了一声。她轻轻地从床上爬起来，跪着。

颜光李叔叔。你不要告诉爸爸，也不要告诉晋生哥哥。妈妈说这是我和她的秘密。求求你了。

她磕着头，咚咚咚咚，额头都出了血。

颜光妈妈说，如果是女孩子的话，爸爸那么无情和冷漠，肯定会把我们当包袱一样扔掉，我只有装成是男孩子，让爸爸有一点希望。李医生，你也应该听说过晋生妈妈的事。所以，我伪装成男孩子是迫不得已的。你一定要救我。

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李医生的手，苦苦哀求。

颜光你放心，我们不会让你为难太久。妈妈说，妈妈说有一个人会在一年后就来带我们走。妈妈说我们不会给宫家带来任何麻烦。所以求求你了。一年，一年而已。这一年要是没有宫家的保护,我和妈妈一定会饿死的……

她眼里的光芒让他无法拒绝。

李林医生答应了。

没有把宫颜光其实是个女孩子的秘密说出去。

那时宫颜光才五、六岁。瘦得就只是个发育不良的小孩子。短短的发，小小的身体，倔强的灵魂。任谁都以为，这只是一个可怜的小男生。

宫晋生徘徊在病床前，他看着病床上那双忍耐痛苦而紧紧闭起来的眼睛。

大概是长发扰人又难打理，她现在还是短短的男生头，营养不良而造就的清瘦的身子像直尺一样无任何起伏。她还是不像个女孩子，或者说，她还是从来不能得到女孩子该享受的宠爱。

她离开宫家后，一个小女生，是怎样独自活下来的呢？她如果早早说明她是一个女孩子的话，他就不会那样敌意地对待她，因为她不会威胁到他。偏偏她那么倔强，咬牙忍受他的折磨,硬生生地不说一句话。

那是他害怕她的原因。她太倔强。太倔强。

宫晋生对不起。

修长的手顺着她的脸一寸一寸地抚摸，干燥的皮肤，纤瘦的脸。宫晋生终于说出这三个字。

他对她的恨多可笑。

颜光的泪水滚滚而落。原来她早已经醒了。她不说任何话，只是安静地爬起来。泪水已经被蒸发，看不出任何痕迹。

颜光。是。颜光。不是宫颜光。从她写下那张纸条起，她就决心和宫家不再有任何联系。颜光轻轻侧头，说。

颜光宫晋生。我不会随你回去的。我早就说过了，全世界不要我，我也不要全世界。

宫晋生轻巧地就抓住了她的手腕，不允许她走。

宫晋生你怎么这么瘦？

他的手滑到她的锁骨，那么心疼。

她不是敌人的话，那她就是他的妹妹。尽管是私生女，但是不会威胁到他。所以他愿意赏赐她他的疼爱。

颜光没有看他。她的眼睛不知道放在哪个焦点，空得那么让人害怕。她淡淡讲来，像是别人的故事。

颜光宫晋生。你不记得么？小的时候，爸爸给我们两个蛋糕，你吃掉一个，然后把我的踩烂。你说我不配吃宫家的食物。你把踩烂的蛋糕扔给一只吉娃娃，你说我连狗都不如。所以宫家有那么多食物，我却常常吃不饱，常常饿晕。听说，小孩子要是从小就那样，长大后就算生活补偿了再多的幸福，都是无法弥补小时候的伤痕的。就像一棵树，刻上一条伤，就是永远的。我现在只是颜光而已了。

忽略了心里一抽一抽的疼痛。

宫晋生跟我回去。

宫晋生拉住她。

宫晋生见他最后一面。不然我拿不到财产。

原来这才是他最后的目的。这才是宫晋生。

但是那无关她。颜光只是像游魂一样往外走。

但是宫晋生拉住她，他的决心在她的手上印上一圈鸟黑。他又捏伤她了。他该死的总是那样欺负她。她该死的总是那样容易受伤。

宫晋生发觉自己又在伤害她。放了手。

宫晋生对不起。

颜光笑了笑，终于是说。

颜光见就见吧。我无所谓。什么都无所谓。反正任何东西，都对我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她的眼神才那么空，因为她不放任何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