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锂从衣柜中拿出换洗衣物,进入洗浴间。
他喜欢独处,不喜欢热闹喧哗的地方,不喜欢被许多人火辣辣的各有目的的眼睛注视。
很多人在他眼中内外俱丑,哪怕披着所谓“美丽”的皮囊,在他精神的视野里,也不过一滩泛着腥臭的脓血。
有个去世很多年的西方人说过:世界上最宽阔的是海洋,比海洋更宽阔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宽阔的是人的胸怀。
司锂对这句话嗤之以鼻。
海洋属于地球,天空属于宇宙,地球是宇宙中的尘埃,而人类只是地球上的蝼蚁,何德何能敢说胸怀比宇宙要宽阔?
司锂有自知之明。
他认为自己心胸很狭窄,心眼只有针尖大,他活了三十年一直在命运的魔掌里挣扎求生。
现在所拥有的,是司锂流汗流血舍了半条命拼来的。
司锂常对人半真半假地说自己内心阴暗不是好人。
可笑得是,每次他这么说了,男人听了哈哈笑,女人依旧花痴一样。
很多年前,司锂遇到个流浪老人。
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在半夜的桥洞下。
司锂当时年仅十二岁,再度被继父打得跑出家门。
深秋,一身单衣的司锂从白日走到夜深。
寒风起,又饿又累的少年终于昏倒在江边公园的桥洞下。
不知过了多久,司锂闻着泡面的香味醒来。
张开眼,好一会儿才弄清楚自己是躺在颜色污浊的小帐篷里。
身下铺着灰不溜丢格子稳的床褥,床褥有点小,色彩杂乱的厚纸板从床褥四边伸出来,有一处还印着“冰糖心苹果”几个字。
司锂掀开漏风的帐篷门,见到旁边有个披着绿色军大衣戴着棉帽的老大爷坐在小塑料凳子上在煮方便面。
煮面的炉子圆滚滚黑乎乎,司锂第一次见到。
后来老人好几次自豪地说,这是他从垃圾堆里找到并修好的宝贝——煤油炉!
老人把煮好的红烧牛肉面连锅端给饥肠辘辘的少年,笑眯眯地看他被第一口烫的张口直哈气,再把面连汤带水吃的干干净净。
晚上,老人让少年睡在帐篷里,自己裹着军大衣和另一床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被子,睡在外面。
司锂和老人待到第三天,满世界寻找他的母亲和警察赶到,把司锂接回家去。
在他恳求下,母亲答应可以把老人招到家里做个杂工或者送到某个养老院里。
司锂欣喜地告诉老人,老人却拒绝了。
老人说自己命不好,是天煞孤星,害了很多人,所以他宁可做个浮萍,漂流在这世上,也不想再去祸害到谁。
他的话司锂似懂非懂,他的拒绝司锂很明白。
此后两年,司锂一有机会就去寻找这位流浪老人玩。
老人性格豁达,对小少年以平等心待之,一老一少谈天说地,很是契合。
令司锂意外的是老人对各种酒懂得很多,尤其是鸡尾酒。
后来老人说自己年轻时候在酒吧做过调酒师,名气很大,还有很多人追求他。
那后来呢?
后来啊......
老人惆怅长叹,说后来工作出了意外,他双手筋脉受伤,再也摇不动雪克壶,就辞了职。
再后来嘛,就是伤口养好,但是他双手无力,提不了重物,成了废人。
司锂又追问为什么出来流浪?
老人哈哈大笑,指着一轮皓月,又说又唱起什么不自由母宁死之类的疯癫话来。
有时司锂买了鸡尾酒相关书籍给他看,老人总是一开始兴致勃勃,指着书页对各种鸡尾酒如数家珍,但说着说着,他苍老干瘦的脸上往往面露悲伤,双眼含泪。
几次之后,司锂怕刺激的他又不正常,就不再带书。
有天黄昏,司锂放学到家,母亲把他带到书房,里面有个律师在等他。
律师说,老人为救一只正在被虐待的猫,和虐猫人打了起来。
老人运气不好,被虐猫人推倒在路边,后脑勺撞到石头,抢救无效去世。
警察事后通过监控抓住了虐猫人,也检查了桥洞下老人的遗物,发现一封留给司锂的信和一只不锈钢水壶。
司锂看了信后大哭一场,在母亲陪同下找了个风景好的公墓安葬了老人的骨灰。
而老人赠送的这只满是岁月敲打痕迹的雪克壶,司锂当做珍贵的宝物好好收藏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