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逸头七未过,王家便派人来掳走了丁程鑫。暮霭沉沉,隐隐看的清细如银勾的月亮,王家院里,琉璃宫灯幽幽洒落昏黄的灯光,微黄的灯光下,丁程鑫的面色仍是见惯的惨白,透着一种支离破碎的伤感,他迈着虚乏的步子回到那个属于他的监牢里,像一潭死水,平静的让人害怕。
王麻子迫近两步,虚情假意的安慰着
王麻子别太难过了,逝者已逝,我们还要继续走下去不是吗
丁程鑫强忍心中的怒火,他知道此时清风阁危如累卵,师傅病重,子逸又撒手人寰,只有自己一个人撑起梨园了,面对杀害子逸的仇人,即便是深恶痛疾,此时也要忍气吞声,丁程鑫双眸微垂,掩藏起眼里如乌云般的阴翳,如闪电般的凌厉,用气定神闲的语气回答着
丁程鑫是,承蒙挂怀
王麻子对敖子逸的死心知肚明,心存愧疚,也对丁程鑫格外的客气一些,吩咐下人收拾一间上好的房间让丁程鑫住下。
青釉色的月光下,庭院深深,月亮西斜,月光被夜露染上了几分清凉之意,丁程鑫倚着窗棂,泪水潸然,顺着眼角流下,漫漫长夜,他无法接受子逸的离去,带着歉意和后悔无法入眠,天光放亮黎明携朝阳到来,丁程鑫才累的昏死过去,不知睡了多久,他痛苦的挣扎着醒来,嘴里喊着
丁程鑫子逸,别走
他伸手一通乱抓,却也是白费力气,他怅然若失的再次陷入呆滞,王麻子差人送来饭食和水,他却一点也不碰,有时呆呆的坐着一动不动的,有时伏在臂弯里,无声的抽泣着,像一只受伤的小兽。
丁程鑫本就清减,现在整个人更是瘦透了,像是一张皮附在瘦的嶙峋的骨骼上,袖口露着一节手臂,蚯蚓般的青筋凸起,眼下深深的乌青在惨白的脸上格外的显眼,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
仆役少爷他再这样下去怕是会……
看着日渐消瘦的少年,仆从们实在不忍,忙去知会了王家少爷,王麻子正在啃着油腻腻的猪肘子,满嘴油渍,顾不上抬头,云淡风轻的摆摆手说
王麻子没事,他受不住了会吃的
说罢,王麻子见他没有离去的意思,恶狠狠的盯着他继续问道
王麻子怎么还有事儿
仆役不敢,只是小的方才听说这清风阁又出事了
仆役唯唯诺诺的回应着
王麻子怎么讲
王麻子放下手中的肘子,翘起腿,剔剔牙,一脸八卦的眨了眨贼兮兮的眼睛。
仆役听说,那个什么李师傅也去了
王麻子去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仆役就昨儿下午,清风阁那边闹开了,咱这儿好几个都过去凑热闹了
王麻子将手环抱在胸前,咂咂嘴,胖脸上写满了嫌弃
王麻子真是不嫌晦气还去凑热闹,诶,那几个凑热闹就赏一顿棍棒除除晦气吧
仆役是
仆役替弟兄们暗暗叫苦,但也只敢乖乖应下
王麻子还有,那病秧子还不知道吧
仆役先是一愣,便立刻明白了少爷说的是那个关在楼上的小戏子
仆役还不知道
王麻子别让他知道,怕又要闹起来把命搞没了,我就没办法在织田小姐那里捞一笔了
说罢王麻子微微一笑,拿起一根雪茄叼在嘴里,仆役见状立刻殷勤的上前递火,小心翼翼的回着
仆役今天怕是要出殡,这敲敲打打的,也是很难藏着掖着
听到这话,王麻子气愤的一拍桌子
王麻子那就想办法让他听不见
仆役是
仆役胆战心惊的应下后,匆忙的离开了。
午后出殡的队伍浩浩荡荡的走过繁华的街道,唢呐奏着哀乐,雪白的纸钱满天飞舞,纷纷扬扬,曾经即便是炙手可热名噪一方的名伶,此时冰冷无比,即便是再多的遗憾痛苦,此时也尘埃落定,世事变迁,命数无偿,人走茶凉,正所谓,唢呐一响全剧终,初闻不识唢呐音,再听已是棺中人。黄泉路上人消沉,望乡台上忆前尘。
如裂石流云般的曲子飘飘荡荡传进了王家大院。丁程鑫听到这凄悲的丧曲,六神无主的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窗边,他苦笑一声,气若游丝的自言自语道
丁程鑫这天下又多了伤心人啊,诗中总把命运说的轻巧,谁又能真正做到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叹复坐愁!
说道此处恰逢仆役进门送饭,但他却只听到丁程鑫念叨着《拟行路难》中洒脱豪放的句子,以为丁程鑫已经知道了师傅的死讯,欣然接受了命运的安排,他故作聪明的上前劝慰道
仆役能想开就好,你也要顾及自己的身体,你师父已经去了,可是他不希望看到你消沉啊对吧
丁程鑫茫然的转过头来,他的眼睛瞪得老大,那张清瘦的脸上眉头紧锁,他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像大海中汹涌澎湃的波浪,他嗓音凄厉问道
丁程鑫你…你说什么?
看到他如此大的反应,仆役有些不知所措,端着饭食的手也有些颤抖
仆役我说,让你想开些,你师傅已经去了……
丁程鑫师傅走了?
仆役这外面的出殡…你…你还不知道吗?
意识到自己走漏了风声,匆忙放下饭食仓皇逃窜了出去。
丁程鑫像一樽蛀透了的腐木,摧枯拉朽一般倒了下去,良久的平寂的屋内,丁程鑫如涸泽之鱼一般痛苦艰难的呼吸着浑浊的空气,他看着自己孤独的影子,脑子里一片空白,喉头如哽住了一般,僵直的身体不住的颤抖,发涩的眼睛里流不出一滴泪水。
他白森森的牙齿,死死的咬住苍白干枯的嘴唇,咬出了一排深深的血印子,他缓缓起身,浑身嶙峋的骨骼嘎嘎作响,他声如泣血
丁程鑫师傅,我竟未能见您最后一面
他似乎是在笑,笑声里带着哭腔,在整个王家大院里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