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控有私设有名字,介意勿看
本文“阿厌”称“厌”因为人家的名字本来就叫厌,不准玩名字的咯噔文学
他似乎与冬极有缘。
爆竹声声催人行,推搡中他灯盏落地,熄灭,被踏了个粉碎。
那是他打水劈柴、挨打挨骂才为自己买来的新年,却也只是旁人脚下眨眼间便被踩碎的一盏不起眼的油纸灯。
几年前的一个冬天,他出生在这里。
长安,无数人梦想中的都城。
他不能提起自己的父亲,算是没有父亲,很快也没了母亲。
可还没人为他留下一个字作为名字,那个幻想着爱人会手下留情的女人到死也没有为他取一个名字,一个字都没有。
一盏灯的闯入让他始料未及。
不同于他已经熄灭的那盏,这盏灯精致,巧的像天上神仙遗落在凡间的仙物——与他而言。
“你别哭啊,跟家里人走散了么?”
哭?家里人?
他尚没有反应反应过来,一块帕子已经贴上了他的脸。
远比他的衣裳要干净,远比他的衣裳要柔软。
“快擦擦,小脏猫。”
他张了张口,说不出话。
多管闲事。
“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我送你吧。”
聒噪。
家在哪里?
怎么会有人担心他,又怎么会有人等他回家。
“厌。”他只能回答第一个第一个问题。
“祝余,祝晚照。”那人愣了一下,交换了自己的名字,追问,“你要去哪?我送你吧。”
他没有家,那座房子不是他的家,于是报复性的破罐子破摔:
“我住义宅里。”
怕吧,他就是暗巷里见不得人的东西。
对方沉默片刻,嘴里竟然蹦出一句道歉的话,还是要送他。
好不怕死的一个富家少爷。
跟在少爷身后的老奴苦口婆心的劝,义庄危险暗巷里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妖怪。
他静静的听着,没有反驳,暗自笑了一下。
少爷回头看看老奴,又看看他。
“哎呦我的小祖宗——我们再不回去,老爷和夫人知道了要着急了。”
厌与金尊玉贵的少爷不同,他作为危险的一部分,自然不怕危险。
可那少爷还是把灯塞在他手里,颇为抱歉的开口:“这个留给你,照路用。”
灯拿在手里,他才发觉原来脚下的路可以这么亮。
亮到,仿佛他执此灯便可以活在光照之下。
回眸,少爷身后是万家灯火,那么暖,那么吸人视线。
祝晚照,他记住了。
他开始学习暗杀时身影小到连刀都抽不出来,不要命的做了七年杀手,到头来只杀了一个人。
那个没人要的,渴望着救世主的厌,被他活活埋没在七年的风雪里。
他再不需要灯了。
“又来接任务啊,还是老样子?”
“嗯。”
他伸手接了单子,只扫一眼便折起放进怀里。
今天的巷子依旧很吵,只有一道声音穿过喧嚷飘进他耳朵里。
如同当年那盏定格了时间的花灯。
与他格格不入,令他凝瞩不转。
声音的主人在求救,可笑。
暗巷里蛇虫鼠蚁,恨不得从彼此身上扒下一块皮,谁不是跪在泥沼里嚼着同伴的血肉活。
这样的地方,怎么会有人肯对路人出手相救,惹自己一身腥。
他这样想着,腿还是下意识的向着声音的源头迈去。
无他,只是耳熟。
像七年前那个提灯照他的少爷。
唐刀出鞘,第一次不是为了杀人。
多管闲事。
就当还了当年赠灯之情。
细刀上未拭尽的血珠溅出三两滴,那歹人瞪大了眼顺着刀瞧过去,见了他脸上扣着的鬼面。
脱口而出的脏话噎在那人喉咙里,直到刀锋向前一寸伤了脖颈,这才反应过来似的,吓得屁滚尿流扭头逃了。
暗巷里势如破竹的鬼面杀手厌,年不过束发便登顶杀手榜第一,稳坐不跌。
此等人物,谁会不怕?
祝余没跑,也不说话,只是呆愣愣的站在那,像是被他吓傻了。
毕竟,那是养在高门大院里的少爷。
“走吧,送你出去。”他收了刀,率先走出几步,祝余还是没动。
回眸,对方窘迫的样子尽收眼底。
“走不动,腿软?”他开口问了,祝余才应声称是。
胆子这么小,还敢来暗巷。
好不怕死的一个富家少爷。
无奈,他伸手提了祝余的后衣领,勉勉强强算是“扶”了对方。
“暗巷里鱼龙混杂,你这种少爷…”
奇怪,怎么会说出这种话,人已经救了,他自诩从不多管闲事。
也许是因为他心情不错,也许是祝余的衣料太软,也许……
厌尚未意识到,这就是常人所谓的“关心”。
“我知道了,下次会注意的,多谢你。”
“没有下次了。”他停在巷口松了手,身前是太平大道,身后是鬼魅横行。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祝余没说话,兴许是他太凶了。
于是叹气,放轻了声音:“回家去吧,别再来了。”
祝余的后衣领留下半个模糊的血手印,他低头,自己手衣上的湿润被擦去了大半。
厌轻捻指尖,手衣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还想要再近一点,将身上的污秽都拭净。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那一晚他才会在灯摊前停住脚。
卖灯的小贩见他一身黑色劲装还戴着骇人的鬼面,不像好相与的样子,慌忙推起笑脸接待:
“客观,看灯啊?咱家的灯可精巧了,您瞧这兔儿,这…”
他一双鹰眼识得钱的真假,看得出人胸膛细微的起伏,自然也能在一堆花灯里挑出最好看的来。
好看的花灯配金枝玉叶的少爷,正正好。
“这个。”他将那灯提在手里。
“哎呦客官好眼力,这可是个宝贝。”
小贩点头哈腰,伸出三根手指:“三千钱。”
“……”
他摸出身上仅剩的五文钱丢在桌上,指向角落里无人问津的灯盏:
“要那个。”
那灯朴素的不像话,连遮风的罩子都是残缺的。
小贩不敢说什么,一个劲儿的恭维,又怕被找茬,贴心提醒:“这灯亮是亮,就是肯灭,容易烧手。”
厌接在手里,敛眉看了看手中飘忽的烛火,抬起另一只手替它挡了风。
“我会照顾好的。”
他不怕被这灯烧了手,他会照顾好的,灯,以及往后日子里灯下的少爷。
那个爱找死的少爷也许永远不会出现在灯下,但万一呢?
万一那个人真的来了呢?
今日的暗巷风潮涌动,他静静的看那白影翩然于夜。
是失了指引的飞蛾,在等灯火。
厌点起了灯。
祝余定在原地,抬头望过去,见他护着灯立于无边黑夜。
厌没有多言,没有动作,只站在墙檐。
他想知道,明知是火坑,祝余会不会跳。
他不开口,灯下的少爷也不开口,怔了一会儿,便借着火光向前迈步。
灯影始终照在原地,却在祝余即将踏进黑暗时妥协般摇曳着随行。
临了,少爷转过身与他道谢。
那人身后是万家灯火,还是那么亮,那么暖。
这次轮到他持灯相照。
从此双手只映灯火不沾刀。
皇帝昏聩,天灾慢慢演变成了疫病,朝廷动荡,不少达官显贵为避风头隐姓埋名,安排家中家中子嗣躲到了暗巷里。
祝余也是如此。
厌罕见的没有去接任务,只是为了等待门响起的那一刻。
“笃笃。”
隔了一会,他打开门。
“是你。”祝余认出那晚执灯的身影,并没有很惊讶,仰起脸笑了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他回答过的,七年前。
也是,祝余肯定早已经忘了当年那个脏小孩了。
“阿厌。”
祝余眼中笑意更甚,交换了自己的名字:“我叫祝余,祝晚照。”
祝晚照,他记得的。
管事是个见“钱”使舵的,祝余身上也榨不出油水,便成心要给祝余一个下马威,提出要祝余去与厌同住。
若是以往换作旁人,厌总是一个“滚”字伺候,那人无处可去,就只能睡柴房。
厌没有吱声,蜻蜓点水般在祝余身上掠去一眼。
少爷好似菩萨无暇的玉瓶,天生就该是神仙贵人手上捧着的宝贝。
他下意识轻捻指尖,缓缓吐出一口气。
“随便。”
“你看,他不愿意,我也——啊?什么?”
管事意外的转过头。
“我说,随便。”
他引着祝余进屋,后者显然被房间的质朴惊讶到了。
一张破木桌子,小小一个柜子,一张长炕,还有大片大片的空地。
“你房间里就这些东西?”
“够多了,怎么?”他见祝余看自己的眼神中带上了同情的意味,便意识到是对方想多了,可也不想解释。
这个爱管闲事的少爷,果真是菩萨座下的小施主啊。
既如此……
卿若怜我,便慰我风尘吧。
直到祝余抱着被褥,将那柔软的布料铺开在厌的床位旁,他这才再次开口,打破了沉寂:
“你…要离我那么近?”
“不行吗?在这里一个人睡我会害怕的。”
俨然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厌有些好笑,也真的笑了两声。
“你父母是怎么想的,居然把你这种…送到义庄里。”
他若是不在,祝余恐怕是被人吃的骨头都不剩了还要夸人家吃的干净。
他笑够了,转身要走。
“阿厌,去哪儿啊?”
“买东西,你睡你的。”
平常日子里他一个人住,也用不上什么取暖的东西,如今祝余来了肯定住不惯。
买好了火盆木炭,厌想起那人没吃几口的晚饭,又绕路买了碗面和几个锅灰疙瘩。
他房中亮着灯。
是有人在等他回家,是有人在这里离不开他。
厌的脚步在门前罕见的出现了停顿,最后小心翼翼的推开门,恐惊了这易碎的梦。
他所照顾的“小狸”听见动静便从被窝里钻出来,迎接似的:“阿厌。”
厌应了一声,将吃食放在桌子上,找来火折子把炭点上。
“好香。”小狸嗅了又嗅。
“我去面摊买的面,这个吃的惯么?”
“吃的惯!”
对于吃惯了山珍海味的少爷来说,可能一碗面的魅力是远远小于黑疙瘩的。
祝余将面搁在一边,伸出手去够那黑乎乎的硬面团子。
“这个也可以吃吗?”
“吃吧。”他嗤笑一下,说话间将东西向前推了推,“吃不死你的,只会让你更加圆润。”
看着祝余在嘴里塞入食物,狼吞虎咽的吃下去,厌思绪飘远,一时贪心。
如果,一直停在这一刻就好了。
如果,这江湖风雨中一直有一盏灯为他而留就好了,足够了。
“面怎么办?”像是刚想起这碗让杀手破费的面,祝余停住了吞咽的动作。
“放着,你明天热了吃。”
“那可不行。”祝余无辜的眨眨眼,眸中是掩饰不住的笑意,“我不吃隔夜的东西。”
言下之意明了,这碗面厌来吃。
望着祝余恃宠生娇的样子,厌支着腮笑了笑,鬼面下的笑犹似七月梅雨砸进祝余的心,闷的人脸热心跳。
连义庄的饭都吃不惯的人,吃锅灰疙瘩怎么这么开心。
这种硬面团都咽得下去,又怎么会嫌弃隔夜的面。
好拙劣的借口,好一个有趣的富家少爷。
祝余清楚厌不想在有人的地方摘面具,匆匆吃完了面疙瘩便爬上床不去看他。
厌盯着面前的碗发起了呆,直到热气渐渐消散才拿起筷子慢吞吞的吃了。
收了碗筷重新戴好鬼面,厌坐在床边时不时拨几下火盆,祝余躺在一旁来回翻看他衣摆的花样。
“阿厌,阿厌?”
小狸睡觉颇不老实,他深吸一口气,还是应了。
“嗯,怎么了?”
“你有没有听说过什么鬼怪的故事?”
厌动作一顿,意外的挑眉:
“你要我给你讲故事?”
“不可以吗?很应景啊。”祝余双手抱胸,笑着打趣,“月黑风高——鬼面笑。”
“是吗,那你等会可别哭。”
厌果真笑了,作势要将火盆熄灭。
“阿厌!”
奇事,他多少年没睡过一个好觉了,现在身边躺着人,不眠之症反倒好了。
厌移开视线,抓了块木炭丢进火盆。
“不熄灭,快睡吧。”
翌日清晨,厌清醒时祝余还在睡,睡相也算乖巧。
唯一称得上离经叛道的,就是祝余拥着他胳膊的手。
厌面无表情的盯着看了一会,抽出手走了。
这一日于厌来说是寻常日子,无非是接任务、杀人,再接任务,直到刀锋浴血擦不净。
夜幕降临时,他提着刀回义庄,乌衣浸血,一步一垂红。
一个杀手若是被人摸清了行踪可是很危险的,所以他从不走正门。
厌跃上墙头,见祝余举着灯候在门前。
祝余已经习惯了他的神出鬼没,见他翻墙也不惊讶,只是将灯举高了些,伸手要接他。
“你…”
“你这么晚了还不回来,我担心你啊。本来想等你回来给你开门,没想到杀手大人不走寻常路。”
昨日祝余身上的苏绣衣服已经换了下来,眼下穿着麻布衣,挽着袖子,脸颊蹭上了一抹灰,手里是他花五文钱买的那一盏灯。
那盏灯,会烫到手。
他没有避讳,直直将沾满了血的手放进祝余手心,翻下了墙。
厌将灯从祝余手中取下,一路无话。
他的房间被收拾过,蛛网和落灰都不见了踪影。
厌回头,又看见了祝余脸颊的灰。
他抬手要替对方去拂,末了还是放下了手。
祝余不解的歪歪头。
“灰。”
“哦对了。”祝余并不急着将灰擦去,而是神秘兮兮的从怀中掏了块手帕,拎到他面前晃了晃,“这是谁送的定情信物啊?”
厌怔在原地,心头一紧。
那是七年前,那个少爷给自己擦脸用的。
“定情?”
“嗯,你不知道么?”见他伸手,祝余将帕子放进他的手心。
手帕定情,是大宁的习俗。
“他们说,‘流泪时为你拭去的人,是有情人’。”
厌托着那块绣着花儿的软帕,良久才收进怀里。
当年送的人无心,收的人如今有了意。
也有人会担心他,也有人在等他回家。
今夜似乎格外安静,一场突如其来的鹅毛大雪掩埋了一切声音,窗外连半点风声都听不见。
祝余睡觉颇不老实,一个翻身后自然的抱上了他的胳膊,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也就这样贴在了他的胸口。
厌身子僵硬了一下,没有说话。
今夜似乎格外安静,衬的心跳声那么清晰。
厌低头,又一次看到那抹灰。
这一次他轻轻将那污秽拭去。
也不知是因为手衣没有褪下,干涸的血迹扎醒了少爷,还是那人根本没睡,祝余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接踵而至的是风声,是烛火噼啪的燃烧。
佳人展颜千金弃,万籁回还牵情生。
不是风动,不是幡动。
他恼羞成怒想要起身离开,却被祝余抱着的更紧,无法抽身。
只听那人一下下的温声软语:
“阿厌——好阿厌——”
可惜……
祝余这样的少爷,不是他这种刀尖舔血的人可以肖想的。
义宅这样的豺狼窝,是养不好少爷的。
在听说家中有人染病后祝余执意要冒雪去看,哪怕只能隔着门关怀一二。
他不放心,偷偷跟在后面。
丞相府的门气派,墙也高,红砖青瓦。
如果他的父亲不曾抛下他与母亲,他和祝余该是竹马之谊,金石之交。
不,不止。
是门当户对。
是他要娶了祝余,祝家也不敢说不。
只可惜了,没有如果。
厌在暗处陪着祝余站了大半天,瞧着对方身上落满了雪。
厌踏雪上前:“回去吧,你站了大半天了。”
语毕,他伸出手。
祝余抬头望去一眼,他捕捉到那人眼底的晶莹。
大概是站的太久腿冻僵了,祝余走向他时踉跄一下,被他稳稳扶住。
盯着眼前玉琢的人,厌挣扎片刻,从怀中掏出少爷的那块帕子,小心的捏着凑近了祝余的眼尾。
“还你。”
柔软的料子贴上了祝余的脸,将那半凉的泪轻轻接了。
祝余抬眸。
雪落无声,天地无声,心跳无声。
许多年前,也是在冬天,祝余第一次在他的世界出现。
他似乎与他极有缘。
情,他还不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