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设在五神山最高的揽月殿上，凭栏远眺，可见东海波光粼粼，星河垂落。侍女们穿梭其间，端上一道道精致的菜肴。阿念特意命人准备了小夭幼时最爱的蜜汁火方和蓝莓酥酪，连盛放点心的瓷盘都是她曾经夸赞过的那套青花缠枝纹。

“姐姐尝尝这个酥酪。”阿念看向小夭开口，“御厨按方子做的，我记得你最爱吃。”

小夭道了声谢，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主位。涂山璟正细心地为阿念挑去鱼刺，动作娴熟得仿佛做过千百遍。晏清坐在父母中间，小脑袋一点一点的，显然已经困了。

“困了？”涂山璟轻声问女儿，得到迷迷糊糊的点头后，他弯腰将孩子抱起，“爹爹带你去睡。”

经过小夭身边时，晏清突然挣扎着要下来，摇摇晃晃地扑到小夭膝前：“姨母抱...”

满座皆惊。小夭僵在原地，直到阿念轻轻推了她一下，才如梦初醒般接过孩子。晏清在她怀里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很快便睡着了。小家伙身上带着淡淡的奶香，呼吸均匀地拂过小夭颈侧，让她心头莫名一软。

“看来晏晏很喜欢姐姐。”阿念笑着抿了口花茶，“这孩子平日认生得很。”

涂山璟站在一旁，银发被夜风微微拂动。他的目光始终温柔地追随着妻女，偶尔与小夭视线相触，也是客气而疏离的点头致意。

小夭低头看着怀中熟睡的孩子，注意到晏清手腕上系着一条红绳——那是涂山氏特有的护身符，当年她也曾有一条，后来...

席间，小夭安静地坐着，仿佛一个局外人。她注意到赤水丰隆时不时看向蓐收身后的姑娘，应当是青龙部，再看辰荣馨悦，如今也是女官，而那位曾经骄纵的大小姐如今举手投足间尽是沉稳气度，只在目光与丰隆相遇时，眼中才会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说起来...”蓐收突然开口，“西陵姑娘医术精湛，不知可有兴趣去太医院任职？”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集中到小夭身上。她放下筷子，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多谢蓐收大人美意，只是我闲散惯了...”

“姐姐。"”阿念思虑一会儿，看着小夭，“留下来好不好？”

小夭看着那双与自己相似的眼睛，里面盛满殷切的期待。她几乎要脱口答应，却在余光瞥见涂山璟为阿念拢好披风的动作时，喉头一哽。

“我...考虑考虑。”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宴席散时已是月上中天。小夭婉拒了宫人相送，独自沿着记忆中的小路往回走。夜风带着咸湿的海气，吹散了几分酒意。转过一道回廊，她突然听见假山后传来熟悉的嗓音。

“别闹。”涂山璟的声音里带着无奈的笑意，“小心孩子。”

“四个月，不碍事的。”阿念撒娇般的语调是小夭从未听过的，“璟，今日姐姐答应考虑留下了...”

“那不是很好吗？”

“可我总觉得...”阿念的声音低了下去，“姐姐看着我们的眼神...让我难受。”

一阵沉默后，涂山璟轻叹：“给她些时间吧。”

小夭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惊醒般后退几步，却不慎踢到了一块石子。

“谁？”涂山璟警觉地抬头。

小夭转身便走，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跑了起来。夜风在耳边呼啸，刮得脸颊生疼。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想逃离这个地方，逃离那对恩爱夫妻的身影，逃离那些刺痛她心脏的温柔絮语。

回到客房，小夭一头栽倒在床榻上，泪水终于决堤而出。三年游历，她以为自己早已放下，可亲眼见到涂山璟与阿念的恩爱，才知道有些伤口从未真正愈合。那个曾经为她摘星揽月的少年，如今眼里心里都只有另一个人。

她蜷缩成一团，像受伤的小兽般无声啜泣。

翌日清晨，小夭早早收拾好行囊。她留了封简短的信笺，托侍女转交给阿念，只说想继续云游行医，不必挂念。

宫门处，守卫恭敬地行礼，小夭紧了紧肩上的包袱，刚走出不远，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小夭回头，只见晏清迈着小短腿追来，发间别的海棠花都跑歪了，后面是跟着的宫人。

“姨母！”小姑娘气喘吁吁地拉住她的衣角，“你要走了吗？”

小夭蹲下身，替她理了理散乱的发丝：“嗯，姨母要去很远的地方。”

“姨母，不走好不好？”孩子天真地问，“晏晏会很乖的...”

小夭鼻头一酸，险些落泪。她轻轻抱了抱小人儿：“等你长大了，姨母再回来看你。”

晏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突然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给姨母的礼物！”

打开一看，是两只粗糙的布偶，一只是白色的小狐狸。

“这是爹爹，这是娘亲。”晏清认真地指着布偶，“姨母想家的时候，可以看看他们。”

小夭再也忍不住，将孩子紧紧搂住。晏清身上带着阿念常用的海棠香，还有涂山璟惯用的青竹气息，这两种味道交织在一起，让她心如刀绞。

“谢谢晏晏。”她强忍泪水，将布偶收进怀里，“姨母会好好珍藏的。”

告别孩子，小夭加快脚步离开王城。转过山道时，她鬼使神差地回头望了一眼——五神山上的宫殿在晨光中熠熠生辉，那里有她的亲人，有她曾经爱过的人，却再也不是她的归处。

海风扬起她的衣袂，如同无声的送别。小夭摸了摸怀中的布偶，转身踏上蜿蜒的山路。这一次，她没有回头。

朝阳完全升起时，那道身影消失在蜿蜒的山路尽头。而在五神山之巅，涂山璟抱着女儿，静静望着远去的方向。

“爹爹。”晏清仰起小脸，“姨母还会回来吗？”

涂山璟轻抚女儿的发顶：“会的。等她想明白一些事，会回来的。”

远处，阿念在静安妃的搀扶下走来，晨光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涂山璟抱着女儿迎上去，一家人站在悬崖边，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直到他们化作天边的小黑点，最终消失在蔚蓝的海天交界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