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晨露未晞时，小夭已收拾好行囊。她将海螺留在客栈的窗台上，权当是给这段无疾而终的旧梦一个交代。

刚推开客栈大门，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小夭下意识侧身避让，却见一队侍卫在门前勒马。为首的翻身下马，抱拳行礼：“西陵小姐。”

小夭心头一跳，面纱下的唇抿成一线。三年游历，她从未以真名示人，能在此处认出她的......

“陛下有请。”侍卫恭敬地递上一枚玉牌——那是皓翎王室的信物。

小夭接过玉牌，指尖触到背面凹凸的纹路。“带路吧。”她轻声道。

——

王宫的侧门悄然开启，侍卫引着小夭穿过曲折的回廊。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如此熟悉，却又透着几分陌生——父王最爱的蓝楹花被移栽到了更向阳处，曾经她常来，父王抱着她，看种满了凤凰花。

“西陵姑娘请在此稍候。”侍卫停在一座精巧的凉亭前，躬身退下。

亭中石桌上摆着茶点，都是她小时候爱吃的。小夭怔怔地望着那碟梅花酥，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姐姐。”

小夭转身，阿念正站在三步之外。晨光透过海棠枝桠，在她月白色的裙裾上投下斑驳光影。比起昨日马车上的惊鸿一瞥，此刻的阿念更显孕态，宽大的衣袍也遮不住隆起的腹部。

“阿念...不，陛下。”小夭福了福身，语气疏离。

阿念眸光一黯，缓步走进亭中：“三年不见，姐姐与我生分了。”

小夭沉默。她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曾经的妹妹——是恨她夺走璟？还是恨她推翻玱玹？亦或是怨她，她和璟？

“坐吧。”阿念亲自斟了杯花茶推到她面前，“这是用五神山特有的蓝海棠泡的，安神。”

茶香氤氲，勾起无数回忆。小夭终于开口：“你...过得好吗？”

阿念抚着肚子，眼中泛起温柔的光：“很好。璟待我极好，晏晏也乖巧懂事。”她顿了顿，“姐姐呢？这三年......”

“四处行医，倒也自在。”小夭轻描淡写地带过，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阿念腹间，“几个月了？”

“四个月。”阿念笑着拉过她的手，轻轻按在自己肚子上，“姐姐要不要摸摸看。”

掌心下的胎动让小夭浑身一颤。作为医师，她接生过无数婴孩，可此刻感受着新生命，喉头竟有些发紧。

阿念轻声道，“璟说希望会是小姑娘，像我。”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狠狠扎进小夭心口。她猛地抽回手，茶盏被打翻，淡蓝色的茶水在石桌上洇开一片。

“对不起......”小夭慌忙去擦，手腕却被阿念握住。

四目相对，阿念眼中竟有泪光闪动：“姐姐还在怪我？”

小夭别过脸：“没有。”

“那为何不肯回五神山？”阿念的声音带着哽咽，“父王说过累了，不愿回五神山，想靠打铁为生，如今，你也......”

“回来做什么？”小夭突然抬头，眼中满是痛楚，“看我笑话吗？看我这个被玱玹囚禁的可怜虫，是如何失去一切的？还是看你和璟如何恩爱的？”

阿念脸色煞白：“我从没......”

“你知道我在地牢里最怕什么吗？”小夭惨笑，“不是酷刑，不是死亡，而是想到再也见不到璟......”

未尽的话语化作一声哽咽。这三年来筑起的心墙在这一刻轰然崩塌。小夭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间渗出。

阿念起身将她搂入怀中，就像小时候每次她做噩梦时，母妃抱着自己那样：“姐姐，对不起......”

小夭在她怀里颤抖，如同风中落叶。阿念轻抚她的后背，声音轻柔：“当年是玱玹哥哥对璟下手，他为救你受伤过重，被相柳救了......”

“别说了。”小夭推开她，胡乱抹去泪水，“都过去了。”

亭外传来孩童清脆的笑声。小夭转头，只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正跌跌撞撞地跑来，身后跟着一袭靛青色长袍的涂山璟。

“娘亲！”晏清扑进阿念怀里，好奇地打量着小夭，“这个姨姨是谁呀？”

阿念抱起女儿：“这是你姨母，快叫人。”

“姨母好！”晏清甜甜地唤道，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像极了阿念小时候。

小夭怔怔地望着这孩子，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涂山璟走上前，将阿念揽在怀里，手搭在阿念肩上，冲小夭点了点头：“好久不见。”

他的目光平静而温和，再无当年的纠葛。小夭忽然明白，有些缘分，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璟，带晏晏去用早膳吧。”阿念将女儿交给涂山璟，“我和姐姐再说会儿话。”

涂山璟会意，抱着晏清离开前，对小夭轻声道：“无论何时，这里都是你的家。”

望着父女二人远去的背影，小夭苦笑：“他待你很好。”

“嗯。”阿念眼中满是幸福，“姐姐也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小夭低头苦笑，会吗？她也不知道。

——

微风拂过，海棠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如同下了一场粉色的雪。阿念望着殿内的小夭，忽然觉得，人生最圆满莫过于此——爱人相伴，亲人团聚，儿女绕膝。

“累不累？”涂山璟注意到她揉腰的动作，立刻紧张起来，“要不要回去休息？”

阿念摇摇头：“再等等姐姐。”

正说着，小夭走出殿门。晏清迫不及待地跑过去：“姨母！”

小夭瞧着跑过来的小丫头，有些愣住，却还是弯腰抱起小姑娘，动作有些生疏却足够温柔。晏清凑到她耳边说了句什么，逗得小夭展颜一笑。

那一刻，阿念仿佛又看到了当年在清水镇时的姐姐——明媚如朝阳，温暖似春风。

“走吧。”涂山璟一手抱着晏清，一手扶着阿念。

五神山的的海风轻轻拂过，带着淡淡的花香。阿念走在静安妃身侧，望着前方依偎的一家人，胸中郁结多年的块垒终于消散。

或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