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玉无心过去的时候，大厅之中除了周生辰已经没有别人了。她看过去，周生辰坐在上首位置上，低头看着什么。她走近些，便看到案桌上放着摊开的懿旨。

　　“周生辰”她突然平静下来，刚才听到这个消息的怒火汹涌在胸腔之处，在见到他时，突然就像被什么抚平了。

　　她慢慢的在他身边蹲下，抬头看他。

　　周生辰也垂眸看向她，眼中的刚才尽显的混沌与繁杂倾刻之间散尽。看着她那双眼眸之中的黯沉，他抬手想向她脸颊拂去，想要安慰她些什么。却顿刻在半空之中，他和她之间，明明就在对面，中间却仿佛有着一层看不见却永远戳不穿的墙，她进不来，他也出不去。

　　玉无心见他停在半空的手，再往后是他俊朗的面容。却有几分黯然，她从未见过他少年意气风发之时，可是从这张面容上，她可以想象。这个人一向是个天之骄子，少年时，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应是马背上驰骋的少年英雄，应是为天下为北陈驰骋沙场的英雄。

　　这样好的人，是她的师傅，是她所爱之人，是她想托付一生之人。

　　她看着他饱满的额头，高挺的鼻梁，薄削的嘴唇，她突然想再放肆一把，总归她放肆多回，也不差这一回。

　　她越过他的手，道“周生辰，我想看看这世人称赞的美人骨”

　　话音落下，她也未曾得到他的回应，便抬手拂过她的眉头，用手指一点一点的描绘着他脸部的轮廓，从眉骨到下颌，一点一点的，未曾放过一处。

　　她的手顺着他脸部轮廓缓缓落下，抬眼对上他深沉的视线，她努力的勾出一抹笑意。以往她笑，或是邪笑，或是冷笑，却从来没有如今这抹笑意这么难看而用力。

　　“周生辰，我不想当你的义女”她的声音有些羸弱，带着无尽的彷徨，她唯有在他的事上丧尽信心。她知道他一贯对于皇室的旨意，从来都未曾违抗过，就像他对于北陈的忠心。她也不想让他为难，只有这一次，她希望他能为她做到。

　　周生辰眼神深邃，让人琢磨不透。玉无心的心也随之提起，她一向自信，唯有对他，从无任何可以坚守的自信，哪怕她感受到他对她的情意，可是她从来不敢去猜这情意有几分。她只能努力向他靠近，她多么大胆，都不敢轻易打破她们之间的薄膜，因为她不敢去赌。

　　周生辰的情感向来向来隐忍不发，可是如今对上她那有些脆弱的眼神，心中蓦然一痛。他的十一是多么自信明艳耀眼的一个奇女子，武功高强，玲珑剔透，如今竟也会为此而不自信。

　　他一向隐忍的眼中，难得泄露出几丝心痛的情意，却有十分克制，因为不能。这份情意不比谁少，谁都可以知晓，唯独十一不能。

　　十一是他徒弟，他向来知道她的性情，不给她一点回应，她便不会轻易戳破她们之间的那一丝丝薄弱而牢固的墙。若是给她一点点的情意，她必然会为这一丝的情意去赴汤蹈火。

　　可是他们之间，又岂是他二人之事。他身后是南辰王府，是七十万王军，他作为主帅，他要为他们负责。而十一背后是漼氏一族，她无法舍掉的。他们二人，从一开始就没有可能，一点都没有。

　　他一直未曾回应，玉无心的心一点点的随着时间而寒冷。他真的就一点都不想反抗中都的旨意吗？眼中那点期望的光芒慢慢的泯灭，她突然觉得有些狼狈。她玉无心不管前世今生，难道这一辈子都注定狼狈不堪吗？

　　前世，是魔宗控制的妖女，哪怕是亲生父亲，对她只有无尽的恨意。他让她明白，她从生下来就是不被欢迎不被喜爱的，她就是个累赘。来到这里，她有疼爱她的母亲，有师兄师姐们的疼爱，还是周生辰的宠溺。

　　她绝对这是上天对她前世所受的苦最好的补偿，她以为只要她努力她就能靠近周生辰，就能和他在一起。

　　她错了，她低估了这个世俗的对这里的人压制的控制。

　　温热的泪水不知何时从两颊滑落，最后隐没在胸襟之处。转眼之间，无声落下的是满脸的湿润。她玉无心竟然也会哭，她第一次有这种荒唐与狼狈，果然前辈子作孽太多了，所以这辈子就受到了报应。

　　“徒儿打扫师傅了”她随手用衣袖抹去眼泪，再不看向他。起身向外走去，身形却有些狼狈不堪。还撞了一下进来的凤俏，看了凤俏一眼，什么也没说便离去。

　　一句徒儿和师傅，原来她们之间本就是渭泾分明的，如何能逾越？又如何逾越得过去？

　　“小师妹怎么了”凤俏被玉无心一撞，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便见她的身影离去。

　　周生辰闭眼稳了稳情绪，再睁开眼睛时，已然看不见眼底的狼狈。他不能误了十一一生，他唯一能为她做的便是用手中权利，护她一生。看向凤俏“整理一支骑兵，护送十一回中都”

　　“十一要去中都？为何”凤俏不解问。“我刚还听说太后给十一指了一门婚事，怎么回事啊？师傅”

　　“按令行事就可，何必问那么多”周生辰声音冷厉。

　　“是”

　　凤俏忙退下，一边下去准备一边嚷嚷着“师傅这是怎么了，这么凶”

　　凤俏退下后，周生辰跌坐在位置上。嘴角含着有些苦涩的笑容，他以为他隐忍得住，却没想到依旧还是狼狈不堪。他甚至有些自嘲的想着，他如今竟然连本心都守不住，又何谈护十一呢？

　　他伸手捂住胸口，原来这里也是会如此疼痛难忍的。而他只能在无人之时，方才可以如此。

　　义女？多讽刺的一个称号。他看向桌上的懿旨，眼中难得浮现一抹嘲弄，这就是他效忠了一生而换来的，像是专门用来嘲讽他这般，桎梏于这权利中心，一生被牵制。他摸出火石，磨出火种来，点燃在这一抹帛布之上，随手扔在地上。看着帛布慢慢的燃烧，那一抹红色的火焰映在他眼中。黑沉的眸子中，燃起一丝丝摇曳的红色。

　　“殿下，你还是给咋家一个说法，咋家好回禀太后”一个内侍带着两个士兵踏入大堂之中，刚才他被请下去吃了些茶，如今也该回去交待了。

　　“啊！懿旨！”却没想到进门，便看到大堂之中燃烧的懿旨，连忙扑过去，将火给踩灭了。可以，那懿旨只烧得剩下一片漆黑的灰烬，那内侍颤抖着捧了捧。然后起身指着周生辰“你…你！你大胆，竟然敢烧懿旨”

　　周生辰抬眸，轻轻撇了他一眼，内侍却被看得颤抖了一下。忙将手指放下，他竟然敢指小南辰王。这位可是拥有七十万王军的人，连皇上太后都忌惮的人，他声音蓦地弱了几分“这是太后娘娘下的懿旨，是天家之物，岂能烧毁”

　　周生辰却没管他的话语，只是冷冷道“你滚回去告诉戚真真，本王不会收漼时宜为义女。但若是时宜在中都受到伤害，本王不介意请太后来西洲做客。她若不信，她可以让她试试。天行，把他们给我丢出去”

　　周天行是与这内侍一道进来的，此刻闻言，直接让府中之人将中都来的人扔出去，半点没商量。他们对于中都之人，着实没有半点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