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小点

　　二十多年前，祁炀和陆朝约定将来的某天能在清北的校园里相遇，为了这远大目标，祁炀奋发图强，披星戴月，赶上陆朝的脚步。

　　但清北不是一般人能抵达的高度，祁炀原以为凭着自己的后天努力一定能成功，眼看着胜利近在咫尺，却在高考前夕发生了动荡。

　　陆朝如果能提前预知他们的处境，那他绝不会在那天控制不住自己。

　　那晚，自然界万物皆静默生长，像在迎合着树下两道曼妙的魂灵，彼此燃烧着滚烫的生命之火。

　　他们在黑暗中拥吻；

　　他们在黑暗中碰撞；

　　…

　　见不得天日的生灵就像是下水道的老鼠，即便再怎么热情，也只配得上黑暗，只有黑暗才能让其彻底放纵，彻底尽兴。

　　但，纸是永远包不住火的，没出多久，事情败露，他们眼中所有的浪漫被世人吐了一地的口水，多到将他们深深淹没，无法呼吸，绝望地死去。

　　那远大的梦想就此破灭，终究成为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莫须有罢了。

　　祁盛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满脑子塞着复习要领，却总是跑出莫名其妙的小情绪，大抵是有关某人的，似乎从他离开那栋楼开始，这世上所有的一切都刻上了那个名字。

　　挥之不去。

　　就这样不辞而别，怎么看都像一个没有骨气的士兵，还没到毕业的那天，还得回学校，若碰上了祝成风，该用怎样的姿态去迎接？

　　祁盛烦躁地抓抓头发，扔下笔，盯着桌上满满的试卷出了些神，想着快到饭点了，准备去厨房随便做点菜，顺便也给那家伙做点。

　　眼角的余光忽然瞟到某处，被床架压住了半张照片，好像从哪掉出来的，祁盛俯身拾起一看…

　　两名少年搭着肩膀，正对着镜头，笑得灿烂明媚，是时光褪不去的明媚。

　　照片泛了旧，像素着实不清，周身被淡淡的光晕包绕，像是清晨的薄雾，朦胧含蓄，那些在岁月间碾转的年华也就风味尽失，但仍旧挡不住他们洋溢的青春。

　　祁盛把照片偷偷放在抽屉的角落里，不知怎的，他们美得令人流连忘返，美得甚至想据为己有。

　　晚上，简单的两菜一汤，饭桌上的气氛有些压抑，祁盛没说半句话，埋头干完了两碗饭，又去盛了一碗，回来时，祁炀疑惑:“这两天饭量惊人？”

　　祁盛夹了块排骨，闷哼:“嗯。”

　　最近脑细胞衰竭的速度远超平时，可能是离上战场越来越近的关系，再加上，在祝成风身上耗了太多体力，没有两碗饭是补不回来的。

　　“有把握上清北吗？”祁炀试探道。

　　虽然明白自己儿子的实力，但还是怕他过于自信导致高考失利，平时没什么话题和他沟通，就只好借助即将到来的高考象征性的问候一番。

　　即便仍然换不到祁盛的好脸色，只抬眸半秒，轻瞥一眼:“没有。”

　　祁炀不由失笑:“呵，努力了就行，不要太在意结果。”

　　“对呀。”陆朝扒了口饭，附和道:“不要给自己增加太大压力，顺其自然吧，考试放轻松…”

　　话还没说完就被祁盛冷声打断:“轮不到你来管我。”

　　陆朝一窒，顿时哑然。

　　祁炀眉头紧蹙，低吼:“阿盛，你什么态度。”

　　“我吃饱了…”祁盛没理睬此刻两人越发难看的脸色，扔下碗筷，起身之际不忘说句:“你要是不想洗碗可以放着，我复习结束会洗。”

　　祁炀做什么事，他都不会太放心，过去做顿饭能把厨房弄得烟雾腾腾，差不多快炸了；烧壶开水，水壶的壶底近乎烧穿，险些煤气中毒；煮饭掌控不好时间…等等。

　　也不怪他，母亲还在的时候，都是她一人承担家事，一般来说，家务活都是被生活所迫，逼出来的一项技能，但现在这个家只剩他们两人，也没见得他有多能干，八成在别人身下喘得忘我。

　　想到这，祁盛关上门前还叮嘱了一番:“你们进房间后记得锁门，别让风吹开了，我不想出来上个厕所时看到不该看的，还有…”

　　幽邃的目光在祁炀微微泛绯的脸上逡巡半晌，唇角轻勾:“声音小点。”

　　紧接着，门被用力关上，余留两人怔愣的身影。

　　还没坐下，桌上的手机响个不停，确是恼人，刚伸手想去接，铃声戛然而止，祁盛看了下通讯记录，是祝成风打来的。

　　有十个未接！

　　想必是发现了隔壁没人，祁盛发了条简讯过去:“高考，闭关，勿扰”。

　　收到祁盛短信的时候，祝成风正一个人在厨房里开火，尝试做顿简单的饭，电饭锅还有隔夜的冷饭，刚好炒个蛋炒饭，这对他来说还算拿手。

　　随手抄起手机，看了眼，顿时火冒三丈:“操，这家伙搞什么。”

　　一气之下，忘记放油，看着鸡蛋液以肉眼可及的速度凝结成蛋皮，连忙关了火，飞快地在手机上敲出一行字:“你可别忘了老师交给你的任务”。

　　磨着性子等了会儿，一直没等到祁盛回信，又暗骂道:“操，混蛋，还真窝囊。”

　　不过，祝成风知道，祁盛逃不出多远，只要没逃出地球，他定会追到底。

　　更何况，他们还是同桌。

　　一碗多少带着点负面情绪的蛋炒饭端上了桌，又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可乐，“呲啦”一声拉开拉环，率先喝了一口，冰镇的感觉沿着胸壁一路向下，祝成风不由感叹:“爽！”

　　没吃两口，忽然想起那天厕所看到的情形，气就不打一处来，扔下筷子，拨着电话，没多时，电话通了:“赵松庭，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呀？”

　　祝成风把电话按了免提，一手端起可乐，喝了口，又往嘴里送了口饭，含糊地问:“我记得你舅舅是警察，对不对？”

　　“嗯，怎么了？”

　　祝成风把饭咽下，一字一顿地说:“帮我个忙，这件事很重要，事关我一个兄弟的死活，希望你尽快办到。”

　　对于好友请求，赵松庭当然是倾力相助:“没问题，你说吧。”

　　祝成风用命令的语气严肃地说:“我在吃饭，等下我把事情的原委和重要线索发给你，从现在开始，你给我抱住手机等消息，收到立刻回我，听见没。”

　　电话那端的赵松庭似乎听到了可乐罐子碰撞的声响，不由嘲讽两句:“呦，咱们的二公子怎么沦落到以可乐代酒的地步啰？”

　　“少废话。”

　　“哈哈哈哈…”

　　挂断电话后，祝成风将那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赵松庭，然后又把校论坛下载了回来，将那发布在网上的视频发给了他，视频内容始终没敢看，生怕自己按捺不住杀人的欲火。

　　大约十分钟后，祝成风洗碗的空隙，桌上响起手机铃声，他连忙关掉水龙头，擦了擦湿漉漉的手，慌不迭地接了起来:“怎么样了？”

　　“哇塞，这种视频那些人真有胆放到网上？”赵松庭率先发了发牢骚，“这对祁盛那小子影响多大呀！”

　　祝成风眉头紧蹙:“你就把我说的事情原委和视频告诉你舅，问他这些人是不是能定罪。”

　　“肯定的呀！”赵松庭当即表示，“只要满十八周岁，就要付出该有的责任的，你放心吧，成风，这件事包给我。”

　　闻言，祝成风松了口气:“谢谢。”

　　赵松庭迟疑半晌，终鼓足勇气问道:“成风，你现在跟那家伙怎么突然那么要好啦？还想着帮他报仇？”

　　或许，从很早开始，那颗心就已动摇，但被坚韧的理智用力捍卫住，而当那晚，祁盛毫不顾忌地冲破了所有的防线，击败了心中最后仅剩的尊严。

　　祝成风就什么也不剩下了，这辈子，就只好和眼前的人不断地拉扯，这层捅不破的关系，就像糊在玻璃上的窗花，明明破损不堪，却又破得有模有样。

　　电话的最后是祝成风叹出的一口气:“他对我很重要。”

　　是，很重要，就像绑在一条线上的蚂蚱，一起承受着沉重的流言蜚语，稍有不慎，就会跌落悬崖。

　　现在的祝成风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最权威的方式保护好祁盛，尽自己所能，就当是对祁盛的一种补偿，毕竟，过去他对他的无悔付出，都没被他看在眼里。

　　两人各自揣着沉重的心事回到学校，无一不是顶着众多的冷嘲热讽，走哪都会不缺嘴碎的人。

　　“他俩真的是一对诶，还是我们班上的。”

　　“那你们班可出名了…”

　　“得了吧，这两人的事迹，就连老师都知道了，你觉得老师会比我们看得开？”

　　“天呐？那怎么办？”

　　…

　　那些人旁若无人地交谈着，似乎把经过此地的祁盛当成了空气，祁盛原本想去图书馆看会书，被流言蜚语打扰了雅兴，只得恹恹地赶回教室。

　　屁股刚坐到凳子，还没捂热，眼前顿时一黑，紧接着，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闯进视野。

　　“祁盛，我们都看了，就想知道视频里的人是不是你？”

　　“真的假的？没想到你还会帮人…啧啧啧！”

　　“就是呀，这太恶心了吧，希望只是摆拍。”

　　…

　　人人脸上流露的是嫌恶、鄙夷、嘲弄，那些话听上去格外刺耳，像根尖针，不停扎着祁盛敏锐的神经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