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在第七天的早晨,在我觉得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的时候,我问了她「你没有家人吗?」
那时她正在收拾打算明天交货的一箱贝壳,听到我的问题,抹了把汉,表情看不出有什么变化,却向我谈起了不为人知的身世。
她的母亲是个被驱逐离乡的药剂师,在漂泊多年后来到了这片地方,与一个渔民结了婚,算是安定了下来。
自她有记忆起,父亲总是早出晚归,而母亲总是带她去海边捡拾被浪潮推上沙滩的贝壳,并用纤细干枯的手指将它们做成可以卖钱的装饰品,而在她差不多六岁的时候,父亲一去不返,母亲什么也没说,却在磨贝壳之余,去教她一些看不懂的文字,和如何使用当成饭锅的坩埚以及分辨路边随处可见的绿色植物的种类。
就像她现在教授我的一样。
随后,在一个夏天的早晨,永远的离开了。
与下落不明的父亲不同,葬礼是在镇子里的教堂举办的,白色的花朵像雪,预示着寒冬的降临。
没有多少人来参与一个外乡人的葬礼,却依旧花费了这个薄弱的家庭大半的积蓄,她不得不接起母亲身前的工作,打磨那些贝壳。
那时新王上任不久,经济萧条,再漂亮的装饰品也比不过一块可以填饱肚子的面包,东西卖不出去,在眼看着就要喝西北风的时候,商队的到来,让境况发生了转变,新的航线代表着新的贸易,货运流通让闭塞地带的工艺品流入各个阶级的眼帘。
交易代表着利益,贝壳变成了一口袋的银币。
我把那颗当时吸引她注意的宝石送给了她,美其名曰这是你的善良应得的回报,实际上是我的自尊心使然不愿意再依赖这位姑娘。
但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她将宝石连同贝壳一起卖给了经常光顾她生意的商人,将一袋子装得满满当当的银币塞给了我,说精灵或许用不到钱,但在人间的时候,钱是必要的,所有想要购买的东西都需要花钱。
我已经不想再反驳了,或许她到死也不会相信我不是精灵。
但她说的对,身无分文是不行的。
海难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回主城,与其等待着父亲大人在茫茫大海寻找我的踪迹,倒不如自己想办法回去来得更快些,不可能所有人都认识那枚家族的纹章,况且,这东西还不知道被浪花卷到哪里去了,因此,回去,也是需要路费的。
在我的身体完全痊愈的时候,已经是我流落到这个地方第十五天了,那时我已经可以大概辨认出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所有的含义了。
她问我要不要去镇上,来了一位流浪诗人,他吟诵传奇与诗歌,给闭塞的小镇带来前所未闻的奇闻故事。
我傻傻的同意了,对于那些未闻的故事的向往就如同当时因海妖的传说而赴险一般鲁莽,我甚至都没有考虑到,作为一个独身的少女,若是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没见过的孩子,必然会使她的名誉受损,甚至会让她遭人羞辱。
当我们到达小镇中心的广场时,乐曲已然进入高潮,七弦琴的声音宛若海潮朝露,清透明亮,伴随着吟游诗人高昂的歌声「那勇敢的骑士,砍下巨龙的头颅,焦黑的土地重新长出青草和大树……」
一曲完毕,他脱下礼帽,离离散散几个人丢进去几块铜钱,而我,则给了一块用宝石换来的银币。
或许是从未有人给过这样金额,又或许是给予的手太过稚嫩,他抬起头,我看见他蓬乱的头发中,炯炯有神的灰色眼睛。
「谢谢,我亲爱的小天使……」他向我鞠躬,却让我想起了授勋典礼上的骑士。
「这可真是个精彩的故事,虽然我只听了半段!」
「哦,为了您,再唱一曲又何妨?」
「……」我望向天际的云彩,在十五天前的时候,我见到过相似的,浑厚又阴郁的云彩,就在海难的前一天,于是我回绝了他「还是不了吧,可能有暴风雨要来了呢。」
他意兴阑珊又行一礼,标准得连我那位严苛的礼仪老师都要赞叹的完美,我没有回礼,因为四周似乎有些莫名的诡异,在吟游诗人停止弹唱后,人群并未一哄而散,而是站在原地,当我回过神来时发现,他们正直愣愣的,用带着疑惑与惊奇的,探究般目光审视着我,仿佛我是什么能够围观的珍奇异兽。
我一时半会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是被这怪异的氛围骇的愣在原地,真如尚未断奶的幼兽般胆怯,直到那位将我救回的姑娘拉着我的手,一步,两步,直到奔跑起来,将人群远远的甩在地平线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