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凉萧

元化二十三年，籓族昌盛，原本是塞外小国的它突然兴起，连续吞并了数个边境国家，成为西域一大国，势如破竹，万人之上，一发不可阻挡，势力令人忌惮。籓族首领赤尔哈率领百万籓族人进军大虞国中原，试图打开大虞千年不破的凉萧关。

大虞自开国以来，一直国泰民安，经济发展蒸蒸日上，对边境的治理一向以精严出名。凉萧关是大虞极为重要的一关，从先帝建国以来，便屹立于疆域千年不倒，在王猛将军的驻守之下，更是被世人誉上了“大虞第一关”的称号。

但天不遂人意，籓族首领哈尔赤一路南下，于昨夜抵达凉萧关，此行籓族率兵五万，突飞猛进，竟一夜奇袭了凉萧关。

洛书遥为当朝丞相，是奉皇上之名，前往凉萧关视察的。

那夜洛书遥坐在帐中批阅文书，便听到外头一阵喊杀声。他的住所离凉萧边境有一段距离，大概五里路。和凉萧百姓们住的差不多近。

“江岭流？”洛书遥蹙起眉，唤了一声他贴身侍卫的名字，外边的喊杀声令他惶惶不安。

“洛丞相，”江岭流问声徇来，神色有些不安，他抿了抿唇，似是要说什么，最终还是开了口：“洛丞相，籓族…攻进来了……卑职现在就拨一些兵，护送丞相回洛都！”

洛书遥神色微变，喝道：“不可！如今籓族实力昌盛，早已觊觎凉萧许久，如今是国祸当前，我虽是文臣，不善武道之事，但仍是大虞的臣！切不可临阵脱逃，岭流，不必拨兵，战况焦急，必须守住凉萧关。起码……要守到援军到来之时！”

江岭流神情决绝，有誓不罢休之意，“洛丞相，臣奉皇上之命，必须护您回洛都！守关之事洛丞相不必担心。”

“岭流，如今是什么形式，你应该拎得清。”洛书遥语气冷淡，却颇有威慑力。外头的声音越来越清晰，籓族行动极快，现在定是要攻过来了。

“岭流，先别管我，你先去配合王将军护关！凉萧必须守住！我既是这大虞丞相，自然是为苍生而谋的，这凉萧关是何等重要，你我心里最清楚。家国未固，何以私利？若是我这一条命，就拨兵出动，未免不值，凉萧关本就只剩一万士兵，籓族势力庞大，切不可再轻举妄动！”洛书遥眉眼间透露着毋庸置疑，不容其反驳。

江岭流没在吭声，但马蹄声却愈发接近，还伴随着人的哭喊声，洛书遥心头一紧，道：“岭流 我们寡不敌众，你先带上其余侍卫支援，不必管我！”

江岭流眼里流过一丝愧疚，还没等洛书遥再开口，对方便已出手，封住了洛书遥的穴位，使其动弹不得。

“江岭流！”洛书遥眼中尽是不满与嗔怪，“唔……”还想说什么，却被堵住了嘴，他透过帘帐看见了此生最不愿经历的画面。

“洛丞相，恕微臣冒犯，但……圣旨难违。”江岭流扛起洛书遥，绕道后门，上了马，顺着夜色，只身赶回洛都。

双方战得激烈，没人会在意他们这一切。

洛书遥眸子里尽是愤懑，江岭流一向明事理，从未做过如此出格之举。但他更怪自己，始终没有迈出那一步。

是他造成了那一切，他此生最不愿经历的一切：

守关大将军王猛拼死抵抗，决心不让那籓族铁骑踏入这中原半步。奈何天不胜人意，王猛手下的兵将恰好作为和亲公主的军队入了西域，真正驻守凉萧关的士兵仅有一万余人，凉萧关地势险要，只可死守，不可巧攻。

都说王猛将军一生杀敌无数，从无败绩，但……却偏偏倒在了这凉萧关旁。

那一夜的凉萧是前所未有的寒，空前绝后的寂。

「一夜秋风凉夜雨，无人知是萧萧寒。铁马踏破中原境，笙笛何时度此关?」

这凉萧关自从先帝建成以后，就作为直通大虞中原境内的通道，古今觊觎之人无数，都想成为打破这“大虞第一关”的人。可骁勇善战的王猛将军一次次将蛮人胡儿拦了下来，一次次斩敌于马下，一次次凯旋而归。凉萧的子民们都说，王将军是凉萧的王，是边塞的神。

「可神败了。神也老了。J

大虞世人皆忘不了，那夜的凉萧是怎样的溃不成军，籓族攻破了城门，扰凉萧清梦。那一万凉萧军是如何的拼死护关，是如何的被籓族残忍杀害，籓族的银枪刺进了大虞人的心脏，流出了殷红的血。洛书遥亲眼见证了这一切，那一刻他感到自己多么的弱小，看着许许多多无辜的生灵倒下，却无动于衷。尸骸满关，血遍凉萧，一万生灵，皆成白骨。籓族的首领带着他的赤旗军，破城门，辱军民，噬其生肉，活割其皮，供其玩乐。无论妇人老少，或是青年壮丁，皆死于非命。洛书遥被侍卫敲晕，奉皇上之命护送回中原洛都后，已是翌日。昨夜的鲜血如同凌迟刺痛着洛书遥的记忆，挥之不去。他想救他们，救下所有无辜的百姓，可事实告诉他，不可能。

他也曾看见凉萧子民的求救，可数不清的无形的荆棘困住了他，没有血，却是钻心的痛，像是活生生划开皮肤，露出白骨，那些不曾见光的东西，感到的是窒息的痛。战争将一切脆弱的东西裸露在空气中，一刀刀将他们推上断头台，一点一 点宣判着那些 莫须有的罪行。罪恶破壳而出，春噬众生一切 。他想救他们，可他动不了，仿佛一切从那一 刻开始就已成定

局，可那些白白牺牲的人，就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吗?

洛书遥从来没有如此清醒地感受到这一切，太真实了，真实的就像海市原楼，一触即碎。听着帘外增杂的一切，踏破黄土的铁蹄，刀剑交错的兵器，战士的呐城声，敌人的银枪刺透身躯的声音......相互契合在一起， 杂乱无章，这择他人生中第一次如此接近死亡，苍白又无力。

那一刻他有多么痛恨自己是个文臣， 书的都是些黄梁大梦，他恨自己不能上阵杀敌，甚至没有勇气去提起都那把在身旁的刀。他觉得自己是个懦夫，不能同戍关将士同生死共存亡，他看着那一幕幕残忍血腥之事上演，他甚至无法冲上去阻挡……如果他能迈出那一步，就一小步，结局，是不是就不是那样了……

他更很这无可救药的一切。

那是他第一次去到凉萧，一个那么美好的地方。他以前不明白，明明是碧海蓝天，漫无边际的原野，为什么要叫“凉萧”呢?

一位将土告诉洛书遥， 那个地方，原本叫良宵，为“清潇一梦，可值千金”的意思。但自从凉萧关迎来它的第一场战争之后，这个地方，就成了“凉萧”，沾染了血的凉萧。

「它叫良宵。」

「凉萧。」

后来，大虞兵马大帅陵恩持援军飞度三条大江，横跨大虞境内半疆，快马加鞭赶到凉萧关时，只见满地横尸。雨水融开了鲜血，汇成了血河，冲刷了将士身上的污泥，为其做最后的哀悼，大雨试图冲散一切， 冲散仇恨，冲散破败不堪的内心，冲散凉萧的存在……好像雨停了，一切又完好如初。不过是缝好微不足道的缺口罢了。

微不足道。

是不是所有失败的东西，就活该从历史上消失?历史不会给他们浓墨重彩的一笔，不过是浅浅勾勒。它经不起时间的磨练，十年后，百年千年后，还有谁会记得曾经发生的一切?时过境迁，万物都善变，直到最后，化为过跟云烟，飘散无痕。

他还妄想着去救他们。去拯救这一切。

荒唐又可笑。

滴滴答答的南声引回了洛书遥的思绪，他抬眸着向窗外，雨打芭蕉叶，愁思何处归。

雨真大啊。

他勾了勾唇，似是自嘲。

「原来凉萧的雨， 也能下到洛都。」

「可洛都的兵，到不了凉萧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