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

鲛人坐在地上，一直盯着相思。相思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不由得开口询问他：“小鱼儿，你为什么一直看着我啊？”

鲛人的目光很复杂，但他什么也没说。相思也不在意，自顾自道：“说起来，我好像还没有和你说过自己的名字呢。”她在空中写下‘相思’二字，金色的字迹引人注目，鲛人注视了很久，只听见她说，“我叫相思。相思难寄的那个相思。”

空气忽然凝滞了一瞬，十分寂静——

“长、意。”

相思猛然偏头去看他，欣喜道：“小鱼儿，你说话了？”

鲛人抿了抿唇，扯出一点羞涩的笑意，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不敢去看相思，又重复了一遍：“长、意。我的、名字。”

这么多天，终于看到了希望。相思高兴地抱住了他，蹭了蹭他的耳朵，欢喜道：“相思难寄，情深意长。你同我还真有缘分。”

“相思。”令相思惊讶的是，长意并不习惯说陆地的语言，他连自己的名字都说的磕磕绊绊的，却将相思的名字唤得很流利。他耳根子通红，带着热意，“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相思松开他，支着下颚问他：“我们之前真的见过吗？”她有一种预感，这是属于她忘记的那些过去的记忆。她看着长意，“我在西山被云禾救起，醒来之后，便什么都忘记了。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家中是否还有亲人……”说着说着，她的声音低落下去，却猝不及防地被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长意学着她的样子，蹭了蹭她的耳朵，安慰她：“没、关系。我、就是你、的家人。”

相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饶有兴致地问了一句：“长意，既然我们之前见过，那你还记得，我们是在哪里遇见的吗？”

长意鼓着腮帮子，抬头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沉思。半晌，他笃定地告诉相思：“瀛、洲。”

“瀛洲？东海瀛洲？”相思皱眉。东海上的瀛洲岛乃是天庭的禁地，不许天仙随便进入。不为别的，只因那里是灵气至纯之地，种着四海八荒唯一一棵菩提树。天帝帝俊的后裔，皆在那里吸收天地灵气，孕育出生。

那里设有结界，是天帝亲手所布。她又怎么会出现在那里呢？

无论怎么想，也都还是想不通。长意一直蹲在她身边看着她，目光依旧懵懂，却也单纯可爱。相思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算了，恢复记忆也不急于这一时了。她点点长意的额心：“长意，我听说鲛人落泪成珠，是真的吗？”她好奇地打量着长意，“你能哭给我看看吗？”

与她在一起，长意其实并不想哭，但见她实在好奇的样子，还是没忍心拒绝。可他一时间哭不出来，只好自己伸手去掐自己的大腿，试图将自己疼哭。但是他又实在是很能忍疼的，把大腿掐青了也哭不出来，吓得相思连忙拉开他的手，给他揉了揉大腿，责怪道：“你这是做什么呢！哭不出来就算了，我也不是非要看的。”她叹息一声，责备他道，“你若是学不会拒绝别人，将来是要吃亏的。”她想要好好教训他一番，但对上那一双清澈的眸子，却怎么也下不了手，只好无奈道，“若你伤害自己，你的家人，还有那些爱你的人，皆会难过的。”

——“若你回不去了，你的家人，还有那些爱你的人，皆会难过的。”

长意看着她的目光很专注，似乎能透过她，回到百年之前。那一日，东海之上，瀛洲岛中，穿着一身白色留仙裙的女子亲手将他送回大海的时候，她的脸上，也是这般无奈且怜惜的神情。就是她的这一眼，让他百年来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她彻夜守在瀛洲之上，晚风吹起她的长发和衣摆，她衣袂翻飞，看着苍穹之上的星辰，满身孤寂。他躲在礁石之后，小心翼翼地看着她。他知道，似她那般灵力高强的天仙，一早便知道了他藏在那里。但无论是她还是他，都始终不曾戳破。

他不敢上前，只觉得心疼。于是，后来的每一夜，顺着海风吹至她身边替她驱散孤寂的歌声，便是他最真挚，也是最胆怯的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