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 【前传-天使篇013】灼心

“你们看到的，都是曾经我真真切切经历过的事情。”

“你鞋底被藏过针吗？你饭里被混过蛆虫，床上被丢过垃圾吗？辛辛苦苦做的科研报告，转眼间被别人抢走的无力你经历过吗？数九寒冬的天气里，你感受过被关在门外，冷的一夜都合不上眼，血液都被冻僵了的感觉吗？

你感受过被驱使着连轴转，每天都要帮各种人跑腿，累死累活还总被各种难听的话辱骂吗？啊。”

德里抬起那只血丝密布的独眼，冷冷地盯着他们的脸，似是牙齿都在发抖，浑身震颤。

“你们经历过吗？”

“就因为我出身低微，就因为我自己一个人无依无靠，就因为我被从超能研究所主部移了出去，所以我就得承受这份恶意，活该被他们欺负吗？”

他脸上青筋暴起，颤颤上前一步，质问道。

“他们难道就不该死吗？”

“我不后悔杀了他们，我只后悔他们死的这样轻松——

我恨不得将他们千刀万剐啊。”

剥其皮，扒其筋，抽其骨，啖其身。

他恨啊，他恨不得将他们千刀万剐——

被辱骂，被鞭打，被嘲笑，被歧视活的不如一条狗。这样的伤害，这样的痛苦，每到午夜都会像一把锋利的寒刃生生吞进了咽喉，化作一团灼心的烈焰，折磨着他，焚烧着他。

为什么他们死得这样简单。

他要他们的灵魂永世不得超生，他要他们亲眼看看自己是怎么将那些人施加在他身上的折磨，千倍万倍地偿还回去！

但那些人已经死了。

已经死了……

“噗嗤”，温热的血液溅到他脸上的那种感觉仿佛还能感受到，德里看着自己手上已经粘了鲜血的匕首，暴动的神经终于渐渐平复了下来，冷风一吹，浓郁的血腥味争先恐后地钻进他的鼻孔，男人手上的刀一松，跪在地上猛烈地干呕起来。

他杀了人。

德里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这一大片空旷的地上，全是横陈的尸体。血流如注，圆月惨白，犹如神明的眼睛大张着将这个世界一览无余。浓重的血腥味道似是要将他整个人从里到外浸透。

德里抹了把粘腻的手指，虚脱般地喘着气，眼睛却坦然地直视着天上的月亮。

他不害怕，刀刃刺进肉里的时候，他能感受到的只有快活和解脱。

一个又一个混了迷药的人倒下，他想，他终于从那个地狱里解脱了。

但短暂的解脱过后，他却感受到了深深的迷茫——为何那些人死的这样轻松，那些痛苦，他还没来得及让他们一一感受，还没来得及听他们悔恨的忏悔，那些人就已经死了。

他们凭什么死的这样简单！

凭什么！

凭什么留在地狱里的人只有他，凭什么在油锅里煎熬的只有他，凭什么他们的罪行还没来得及被世人知晓，就这样合上了双眼？

凭什么？

德里将他们的尸首冻了起来，顺着查尔斯遗留下来的人体实验数据，一个人夜以继日地埋头研究，终于将芯片融入人体，成功地将他们“死而复生”，站在他的面前。

但技术不够完备，他没办法掩饰缺口，掩饰他们已经成为了死人这个事实，只能用黑色的眼镜统一伪装起来，控制起来。

但遗憾的是，人还是那个人，却早已沦为了没有意识的傀儡。

傀儡就是傀儡，他狠狠朝他们抡巴掌，拳打脚踢，扯拽他们的头发，甚至发疯了般地扑到他们皮肉上撕咬，咬的血肉淋漓，那些“人”也不会给他丝毫反应。

而能研究出控制人体芯片的人，这世上更是独他一位，德里的科研能力举世罕见。他会被世人敬仰，会万众瞩目，会成为科研界的新星，会获得曾经的他梦寐以求的关注，但此刻，他又在干什么呢。

他又能干什么呢？

最要命的是，你明明可以成为一颗闪耀的星星，却偏偏只能眼看着自己被那些人拉拽着坠入泥潭，难以翻身。

——他早已沉沦。

无尽的痛苦和憎恨折磨着他，年少时干净纯粹的梦想唾弃着他，他一个人吞咽下全部的苦果，颓然地靠在深渊的门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步步被黑暗蚕食，变成面目可憎的怪物。

多可笑啊。

多可笑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从胸腔里震开，德里肆无忌惮地大笑着，笑得歇斯底里，笑得肺里再不剩一丝空气，笑得从眼角流出大滴大滴的眼泪。

他抬头，面前的两人沉默地注视着他，谁也没有说话。

许是这份恨意太沉重了，沉重的压在心上，喘也喘不过气。

也对，世上哪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呢。

那些锦衣玉食，顺风顺水的人，他们哪能感受到呢。

“你们都该死，你们所有人都该死，都是你们欠我的，都是你们欠我的！”

德里双眼赤红，早已疯魔。

随着男人一声指令下，无数研究所的死尸蜂拥而上，自他身后朝两人涌来。

而他本人，干瘪的如柴火的瘦弱男人，皮肉深深地凹陷下去，面色惨白，犹如狰狞的僵尸。

一打多，德里咧开嘴，看着被包围着的奈特洛斯左支右绌的样子，绽放了一个诡异的微笑，“奈特洛斯，我终于战胜了你一次。”

他垂下眼，呢喃道

“对不起，要怪只怪你们太好奇，不该探寻我的秘密，除非有神明的造物在这，你们今天注定葬身于此……”

然而。

他看着悬浮在空中全身泛着光点的少女 ，瞳孔骤缩。

薇瑟依旧是面无表情的一张脸，白色的衣摆散在夜空中，银发四散飘舞，光点融在她的眉心，长睫微动，说不出来的清冷圣洁。

“我不能替创世神审判你。”

她缓缓抬起一只手，指尖闪烁着一个无暇的光环，对准了德里。

“但你意图扰乱任务，必须得死。”

天使唇色浅淡，眸中一点湖蓝，手指微动，冷漠得近乎不近人情。

射击，开始。

这一句话仿佛死神的倒计时，在德里惊恐万分的灰色眼瞳中，那一枚小小的光环犹如骤发的炮弹一样顷刻间穿过了掩护在他身前的无数傀儡，洞穿了他的心脏。

咚咚。

男人身子缓缓往后倾倒。

咚咚。

他好像看到了很多人的脸，生气的，伤心的，快乐的，兴奋的，最后一瞬间，他恍惚间见到了妈妈微笑地摸向他的头。

那位脸上满是皱纹的贫穷女人笑着替他整理出发选拔的行囊，叮咛道——

『儿子，你一定要改变咱家穷人的命根。』

“砰！”

德里圆睁着不可置信的眼睛，彻底倒下。

——果然，命运还是没有站在我的这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