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有句久远的诗，是不是叫“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我觉得，那很像我和他的结局……

明月皎皎，冬日里的晚风吹拂着他的青丝。他脚尖点在纤细的树枝上，像是下一秒就要掉下来似的。

可是他没有。

真是羡慕呢。

“怎么做到的，轻功吗？”我问他。他不说话，粉嫩的舌尖舔了舔嘴唇。

我有些诧异，他的舌尖上有一小块鲜红。蚊子会叮舌头吗？我不知。想来是朦胧夜色下，看到的错觉吧。

然而下一秒，他的身影就消失在我的眼前。

后来我常常看到他的身影，每次他都是悄无声息的出现，又毫无征兆的离开。可是身边人没有一个感到不对劲的。

一次应酬上，我喝醉了。投资方要撤资。老板将醉醺醺的我推到了投资公司经理的怀中。那双油腻得像猪蹄的手在我身上摸来摸去。

真恶心。

恍惚间，我看到他一闪而过的身影。

然后我眼前一黑，什么都没印象了。

后来我再没有看到过那个经理。同事说那经理几天前出车祸了，现在成植物人躺着呢。

想起老板那天的所做所为，我不再想在这家公司干下去了。我辞职了，自己开了家面馆。客人不多，但是垫垫房租还是可以的。

他常常来吃面，每次点的都是番茄牛肉面——我们店的招牌。

说来也奇怪，我并没有特意去学过厨艺，其他面都是特意学的，只有这道番茄牛肉面，像是无师自通一样，知道要怎么做才好吃。

我知道，一定是有人教我的，大概是脑海里有过那个人的影像吧，可是我记不清了。

鬼使神差的，我又走到了初次遇见他的地方。不出所料，他又出现了，这次我没等他反应，抢先一步抓向了他的手腕。

可是什么也没抓着。

他像一团虚影，抓不到，摸不着。

我又失去意识了。

再醒来，是一片空洞的黑暗。跟夜晚的黑不一样，夜里是有星星月亮的。

我伸手摸索，摸到一片温热的粘稠的液体。还有一柄金属利器。

我忽然知面前的液体是什么了。

我惊的连连后退。却一下踢到了什么。

一阵摸索。是人。

而且是他。

不知为何，一阵悲伤朝我涌来。还来不及思考。眼泪大滴大滴的掉落。他的手摸到了我的眼睛：“真傻，我一个废人就够了。怎么要赔上你的眼睛呢。”

我才意识到我看不见了。

过了好久好久，他不再说话了。我的手探过他的鼻腔，已经没有呼吸了。

不再感到悲伤了，只有空洞和麻木，还有绝境中的自暴自弃。

不对……不对。

他是谁？

我是谁？

头痛的要炸开了。

我睁开眼，照样是一片黑暗。

所以，不是梦。我真的看不见了。

那他呢。

我什么都想起来了。

我们一起散步——在那棵树下。

我们一起吃饭——在我开的店的位置（那时不是我的店）

我们一起做面（他教我）、散步、喝酒……

天妒鸳鸯，他得了心脏病。我被经理骚扰那次，他救了我，也因此心脏病发作，手术要好多好多钱。经理说，我的眼角膜给他女儿，就帮我付医药费。我应了。

我被骗了。从此我们都是废人了。我砸锅卖铁攒了些钱吊着他一条命。

春风拂面，夜色撩人。五月二十号，我们去天台吹风。他翻过栏杆往下跳，风留住他缥缈的一句话：“你要是不好好活，我下辈子就不理你。”

我给这句话唬住了，翻了一半的腿又收了回来。疯了一般奔下楼。

我摸到了他浑身是血的躯体，还有残破不堪的四肢。我疯了，切了一点他的舌头做标本，每天摸着笑啊。

那个经理的女儿找到了我，大概是良心不安吧，给了我一大笔钱，还给我请了私人医生。可是什么都没有改变。

我还是疯疯癫癫的，无论是何时，身边总有他的影子，影子不会说话。有时我又会记忆错乱。但是，能看看他，我也知足了。

“医生，他还有救吗？”经理的女儿来看我了。

“情况不乐观，药要加量了。”

“我不吃。”我蹦出一句。

我又见到他了……。我后来有了写日记的习惯，只是大部分时候，上面的日期只有一个：5.20。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楼也想随昔人去呢，可是它怕呀，怕昔人再也不理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