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寒风已过，樱梅馨香

“……鸟的，叫声？”

从噩梦中被惊醒，直起身子却只见到墨一般的天空。

没有半点星尘。

望帝泣血之声仍在耳边回荡，轻叹一声披上单衣站起，推开未曾关严的拉门。

感气氛应是人定之时，虽然早樱已绽，但决未到杜鹃鸟彻夜啼鸣的季节。被空气中尚未消退的寒冽引着打个哆嗦，随困倦之意消散而到来的是对那违时鸟鸣的浓郁好奇。

若被人发觉夜半出行，肯定免不得被絮叨一番。

思及此不由得一笑，搭上年初置办的冬衣，轻关好门，便向后院走去。

想来初至此地，并未习惯与故国不同的一方风俗，在有家而归不得时，那“不如归去，不如归去”的声音就更让人心烦意乱。闭眼是鸿胪寺四方馆万国来朝的使臣，睁眼是跨越万水的另一轮明月，那引一渠杭水入京的大业似乎刚刚结束，怎就能听见花萼楼的乐声？况自千帆尽过之后，连那德义之声都化作梦中烟云飞雾，触之即散，再不得相见了。

“怎么就……想起之前的事了呢？”

自嘲般开口，随手擦擦湿润的眼角，抬头看着周边沉寂的树木花草，试图寻找那啼鸟痕迹。

举目是覆雪压枝，寻不得半点鸟痕，亦不见早樱花影。

偏头似是无法理解如今状况，来时路也被掩盖般消失在突如其来的扬扬飞雪之中，瑟缩在并不厚重的冬衣里，茫然看着六瓣冰花飘落在眼前。

“……咦？”

似是被妖精引诱那般，记忆中似乎也有过这种情形，在自己迷失在平城宫的宫墙内时，那个拉住自己的人是来着？

回忆之中被战火烧灼的书页翻开，散出其下崭新的水墨香。

东大寺僧人念诵经文的声音，木鱼声，钟声，随着此时的风声雪声合奏在一起，终于复原出那来自奈良的唐音和调。

千年相伴，两朝分离，怎能忘记？

心情蓦然明朗，便做既来之则安之，享受起这飞雪与那亲切却凄然的劝归之音来。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忘记是何时得到的一本《杜工部集》，当时是和那骨肉血亲一起看的，每每读到这句，便感叹己身与故国当真是动如参商再不相见了。未曾想不久之后兄弟二人也迎来了相见时难的局面，不知算不算得一诗成谶。

那时宫阙中偷偷被付丧神点燃的一豆烛火，被持着飘过每一根木柱，飘过每一块草席，甚至悄悄去过平安京会那句“恋情未露人已知”，在东方露白时再潜回居住着“亲人”的家中，那时候一脸无奈接过手中燃烛的侍从，不知今日又在哪里？

风雨中飘摇的七大寺，如今也迎着四方来客，可那曾奏起兄友弟恭的花萼楼，被纷飞战火冲击得七零八落，连碎片都寻不到半分。

“回来吧…回到我身边，我很想念你。”

吐出的话语被风雪淹没，却不知为何自信心心念念的血亲一定在某处听得到这声音，然后在星辰云海祝福之下，奏着千年的和歌踏雪归来。

再回首，寒风已过，樱梅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