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十四年前，香港港口。
国情局特工队成员苍鹰掐住女子的喉咙将她抵在轮帆的甲板之上。
“清梦，十年了，你终于出现了……”
“彭…玥……”何清梦紧紧地攥住那禁锢住她的手，“你个叛徒……”
“我叛徒？”彭玥的眼神一时间宛若蒙着层看不透的雾霭，“倘若我是叛徒…又是谁将我逼到这个地步上的呢！”
“那也不是…国情局…的人…唔…”女子感觉喉咙上的手掐得愈加用力了。
“你明知道这是个圈套，你为什么要上来！为什么？”彭玥的声音有一丝沙哑，“就为了宋星禾那个贱人吗？你凭什么要为了他送死？”
“他是我…爱人……”
啪——彭玥一把将何清梦的头往后面的地面摔去，然后松开了手，从背后掏出一把手枪指着何清梦：“清梦，你知道的，我听不得你这样喊别人。”
何清梦颤颤巍巍地支起身，猛烈地咳嗽，颤抖地往后靠向甲板旁的栏杆。
“叛徒…你杀了我吧……像你杀死下面那些兄弟一样，你杀了我吧……”
彭玥舔了舔之前搏斗时磕裂的嘴角，轻声说道：“他们没死，清梦，我怎么会当着你的面杀了他们呢？他们只是睡过去了，这是一种新研发的药物，只要吸入微克就能在欲仙欲死中昏睡……”
何清梦不可置信地看向他：“真的是你…和红花会暗中勾当的人真的是你？”
“你远比下面那群人都聪明，”彭玥的眼神暗了暗，“你漂亮又聪明，可你却偏偏跟了宋星禾那小子…你今天的下场就是十年前选错的报应。”
“星禾，是我的爱人。”何清梦缓过神来，拿出胸口的国情局特工队队长的徽章，盯着彭玥的眼睛坚定地说，“我知道，你今晚就是想引来朱雀，现在朱雀在这里，要么你就此收手，要么你将我杀了吧，完成你的任务然后滚出中国。”
彭玥的手有一丝迟疑，他缓缓开口：“你本来不用死的。”
“他们也不用为了你丧命！”何清梦站起身，“你们是并肩作战二十年的兄弟，互帮互助经历了那么多磨难，你怎么忍心背叛他们？”
“那我呢？那谁又来帮我呢！”彭玥红了眼眶，“清梦，你别挣扎了，我已经走到这一步是绝对不可能回头的，我从未算计过你，但今晚你出现在这里就不可能走得出这艘船！”
砰！
一枚子弹直接打中彭玥的右眼，他立刻按住揉眼模糊的眼眶将手枪对准了不知何时跑上船舱的男子。
“清梦！过来！”男子正想再次射击，却看见彭玥将枪口对准了站在他们之间的何清梦。
“宋星禾，你来了。”彭玥用手遮住眼睛，淬了一口血沫子，“我死，她亡，你敢开枪，我立马崩了她。”
何清梦看着宋星禾终于绝望地哭出来了。
“你为什么要来啊…你回去…你快走啊…你别管我……”
“我怎么可能不来…”宋星禾哽咽，“清梦你太傻了……”
“宋星禾，我给你一个选择，代替她死在我手中，说不定我能心软保她一命。”
“好！”
“不行！”
“我答应你，放她走。”宋星禾将手枪放在甲板上，双手举起，缓慢地向彭玥走来，“彭玥，别伤害她，算我求了……”
“你配吗……”
话未说完，随着枪口骤然擦出一枚子弹，何清梦挡在了宋星禾身前。
“清梦！”
“何清梦！”
宋星禾搂住在药物与子弹双重创击下奄奄一息的何清梦，双手颤抖地搂住她的妻子。
“你快…你快走…小轩还在…还在等你回家…他很乖的…他每天都在…都在想念他的爸爸……”
“好，我回家，我带你回家……”宋星禾轻轻在何清梦头上落了一吻，盯着一脸震惊的持枪的彭玥，“我们走，离开这，我带你们离开这里。”
“清梦…清梦……”
彭玥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却被宋星禾一脚踢开：“你不配这样喊她！从今天起别说你是国情局的人，你连败类都算不上，滚！”
“我没有…清梦…我从来都没想过伤害你，你信我，你信我……”
可何清梦已经没有力气争辩了，她的声音宛若虚无缥缈的风在夜色下散开：“你不配待在这里…滚，永远都别踏上这块领土，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星禾，”看向爱人时，何清梦的声音似乎柔了几分，“我们回家吧。”
“好，”宋星禾凄惨地笑了笑，“我们…回家。”
彭玥就这样看着他曾深爱过的女人与那个女人深爱着的男人离自己越来越远，他眼前一片血红，他爬向栏杆，最后看了眼那个深深浅浅的背影，黯了黯神色，跳入了海中。
“这是你们逼我的。”
隐藏在船体内的定时炸弹装置被手动触发，瞬间，整艘船，百余人，全部葬身在浓烈的火海之中，无一幸还。
夜色渐浓，火势汹涌，黎明在路上。
（二）
六年后，北城教堂。
宋亚轩穿着一袭得体的便衣来参加好友儿子的婚礼，看着熟悉的老胡同与北方特有的树叶簌簌而落，他有些恍惚地迈进了礼堂。
他最后一次呼吸北城的风还是四年前。
青缨会的规矩很多，龙头老大谭松明警惕性太高，平日里除了杜绝后患覆盖一大片屏蔽网之外，手底下几位香主的任何行踪都必须在他的人看管之下。这一次，他是借参与北城某位合作方之子的婚礼，才得以抽出三天不到的时间回到北城，回到这个所有人生命的起点。
婚礼的女方信基督教，所以特意挑选了一座胡同深巷中的教堂举行婚礼仪式，宋亚轩看了眼前排熙熙攘攘的人群，独自一人坐在教堂的最后一排。他穿得很随便，为了不引人注意还特意带了个帽子，不算短的帽檐将他的脸全部挡在阴影中。
受邀前来的客人们陆陆续续从外面涌进室内，宋亚轩无意与外人社交，而是看向某个坐着一排藏蓝色军装的位置，前排是正襟危坐的高阶长官，后面是一伙年轻的学员。室内人很多，大家都在寒暄聊天，但宋亚轩却依然听见了那几个小伙子的交谈声。
“你们几个真不讲义气，昨儿晚上老吴请客，人老吴最后一个单身趴，居然不叫我，说吧你们几个叫了几个妹子去！”
“滚滚滚！你自个儿埋在寝室啃理论书，老吴喊了几次都没搭理。”其中一个少年翘着二郎腿，吹着口哨，“怎么，咱们小邱子打算明儿的晋级赛勇夺桂冠不成！”
“不敢不敢，我也就是临时抱佛脚，背些死记的文论，不要中途淘汰就好，那能跟刘少比呢……”
“要我说，咱哥几个儿待会酒宴上好好灌小五子，谁让这小子居然先一步赶在我们前面直接脱单结婚一步到位！”
但宋亚轩并没有听见下面的回答，因为某个身影挡在他的面前，那个人有些神色复杂地看了眼宋亚轩，然后坐在他的正前方。
“你……”他的声音几乎淹没在嘈杂的环境之中。
宋亚轩收回视线，看向那个人的后脑勺，垂下头，在察觉不到的角度勾了勾嘴角：“小张张，好久不见。”
听到了熟悉的外号，男人也不再紧张，放松地靠在座椅后背：“小宋总，别来无恙？”
这句旁人听来不过是慰问的话语，宋亚轩却立刻意识到他指的是什么——两年前，他只身一人离开国情局潜伏香港前，曾委托张真源在他体内植入定位系统。
他摸着左手指腹处的伤痕，轻声说道：“一切安好。”
他很幸运，用装出来的习惯瞒住了自己是左撇子这一事实，谭松明特意留心过他的掌心，可他的右手掌心细腻光滑，完全掩藏了左手留有枪茧子这一谭松明难容的情况，在青缨会混的顺风顺水。
“家里的老人家身体如何？”
顿时，两人的目光的都投向了那群藏蓝色服装的人群，张真源看着那名坐在第一排与人相谈甚欢的年长者，轻笑道：“姚老一如既往，他托我向你问好。”
宋亚轩放心地点了点头。
两年前，家里变故，是姚孟珂亲自接他来北城，这位平日里高高在上不近人情的小老头亲自教了他一身本领，也亲自将他送出了北城，将他送回了他曾经的家乡。
“明儿得空，请你去喝个茶？”
“行，有空就去…，”礼堂内响起歌声，婚礼即将开始，宋亚轩降低了尾音，“早就想回来…看看了……”
庄严神圣的婚礼在人们虔诚地祈祷下正式进行着，新娘一袭白裙拖地，浅白色的捧花放在胸前，满脸幸福地走向她的准丈夫。
受邀主持婚礼的外籍神父带着金边眼镜站在新人的中间，郑重其事地问道：“Mr.Wu, do you want to take the bride as your wife?（吴先生，你愿意娶新娘为妻吗？）”
“Yes, I do.(是的，我愿意。)”
“Do you want to be with her forever, whether she will be rich or poor, or whether she will be or not?（无论她将来是富有还是贫穷、或无论她将来身体健康或不适，你都愿意和她永远在一起吗？）”
“Yes…yes，I do.（是的…是的我愿意）”
圣洁的殿堂内，午时的阳光穿过金黄色的琉璃窗落在新娘的头纱上，蒙着层温柔的光芒，所有人都在为这一时刻欢呼雀跃，新郎的同窗好友在礼堂的角落大声起哄庆祝，大家都在为这神圣的许诺而感动。
有那么一瞬间，宋亚轩似乎也被这在爱情浸润下的其乐融融所感化了，可是他看着那对新人，却不知怎么想到，倘若六年前，倘若他的父亲能带着他与母亲离开，或许他的父亲也能给全天下最好的母亲一个盛大灿烂的婚礼吧。
他有些自嘲似的笑了笑，在喧哗与热闹中轻轻地鼓了鼓掌，就当是为这对新人送上他仅有的祝福了。
（三）
“这小子，太傻了，第二名离他不过百米的距离，现在跑到隔壁楼，很有可能被后面的人赶上来。”
面前的监视器显示着废墟大楼外晋级赛成员们的实时动态，为首的那名学员匍匐到目标点旁的大楼里。
监控室在废墟大楼旁边的小屋子里，宋亚轩喝了口姚孟珂特意为他泡的茶，皱着眉头不动声色地放下了茶杯，强忍着咽下了苦到发涩的茶水，说道：“姚老头，咱们打个赌吧。”
“赌什么？”姚孟珂戴着老花镜盯着监视器，有些欣赏地看着躲在草丛中镇定自若的第二名。
“赌…谁是第一。”
“哦？”姚老看了眼淡定地宋亚轩，看向了楼内监控下正在搜装备的人，“怎么，你觉得那小子还有可能得第一不成？”
见宋亚轩默认了，他哈哈大笑：“小伙子，你可太天真了，他的想法确实很独特，敢在最后关头赌一把远狙射击，可惜他不知道这栋看似毫无危险的大楼内全部都是可以让人失去意识的迷烟，哪怕他有这个胆量，他的体力也没法支撑他走到最后一步。”
可宋亚轩盯着那名脚步有些许虚浮却没有丝毫松懈的少年，扬着嘴角笑道：“赌一把吧，姚老，赌赢了我会向你讨样东西，到时候可别忘了给我。”
“赌！我姚孟珂害怕你这个小娃娃不成！我赌这个第二名的小子但凡直接和绑匪刚枪便能在二十分钟内超过他，夺得这次比赛的第一！”
“好！”
宋亚轩猜的不错，这个少年其实比他还敢赌，他赌上的是自己的极限值。
透过防雾面罩，宋亚轩很轻松地便来到了少年伏击的位置。他的脚步很轻，早年间的高强度特工训练让他能轻而易举地潜入到少年的身后。但他没打扰少年——他不能帮忙更不能支援，他想让这名少年堂堂正正地赢下这场比赛。
高浓度无色无味的烟雾迷漫在整幢大楼，时间一长这种高强度的迷烟已经基本麻痹了少年所有的知觉，宋亚轩躲在阴影处都能明显看到他托着狙击枪的手止不住的颤抖。豆大的汗如雨般流进他发红的眼眶，他浑身都是泥泞，全身肌肉绷在被汗浸湿的衣物下，映出一块又一块象征着荷尔蒙的弧度。
宋亚轩知道，少年已经到极限了。
正常人哪怕进入这间生化刺激室内不过五分钟就已经撑不住了，可他却凭借着不知哪来的毅力挺过了足足二十分钟。
宋亚轩有些心软了。
他悄悄地绕道少年的身后，掩在破旧的书柜后，蹲下身来，轻声说道：“沉下心来，注意倍镜视野……”
尾音消散的瞬间，他甚至在片刻间察觉少年混沌的眼中浮现了一丝清明。
宋亚轩心底一喜，这小孩儿还能撑，他的极限应当远不止此，于是他尽量安抚道：“留心风速，等待时机，不要心急，你的时间还有很多…不要着急……”
少年将脸抵住了枪身，紧紧地握住枪托，宋亚轩不再看他而是盯着枪口瞄准的那面旗帜……
他们像是不约而同地在等待着，等待着一个恰到好处的时机……
就是现在！嘭——
随着子弹飞出，挥动的旗帜率先落下，旗帜后的绑匪一击倒地，而宋亚轩也在瞬间跑到了少年的身旁，用手托住了他早已被汗水打湿的头。
他简单地检查了一下少年的脉搏，有些虚脱…但没有很严重的创伤，他单手抱起少年，轻柔地替他整理了一下粘在额头的头发，看着少年皱起的眉头在他的轻抚下逐渐展开，不觉莞尔一笑。
“终于找到理由坑姚老头一把了，向他要点什么好呢……”宋亚轩低头看了眼昏睡过去的少年，勾起了嘴角，“既然如此，我就要一个你吧……”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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