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等天黑（6）

沈闻莺拿出一本红格空白本，将笔帽摘下，写道：女校第一天。然后又斜笔划下，寥寥几笔，勾勒出女校的轮廓。

　　她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明媚的阳光灿烂，风调皮地撩动女孩的头发。卷卷的黑发散落在她的肩上，衬得她更加娇小。

　　沈闻莺眺望远处，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令人新奇。

　　女校里有篮球场、网球场，但现在操场上空无一人。学校后面有花园，草坪上还有两只秋千架，微风荡漾，燥热的空气里携有湿润的草木味……

　　“叮铃铃。”老师提本走出教室。

　　教室里响起窃语。沈闻莺看着窗外的花红柳绿，时而抬头环视，时而低头描绘。她不知道要去做些什么，索性就画下她以后将要在这儿生活的这个学校。

　　“你好，我叫季相波，你叫什么名字？我是从南宁来的，你是哪里人啊？”一个少女坐到了连理的旁边。

　　她蓄着一头短发，眼尾上挑，眼角狭长，朱红的嘴唇微勾，给人一种冷艳感。

　　但她的眼里却透着一股热情、暖意，柔和了面庞。

　　这是季相波头一次主动接触他人，她也不是很明了原因，可看着眼前的女孩，她的心神就在不经意间被牵动。

　　沈闻莺愣住，抬眼看去，“……我叫沈闻莺，是本地人，你好。”

　　她冲季相波笑了笑，眉眼弯弯。

　　“你在画……画什么？”季相波瞥了一眼桌上的本子，问道。

　　“我们学校。”沈闻莺将本子移到季相波面前，“它很美，我就画了。”

　　季相波这回仔细一看。这画得很有灵气，但线条有些凌乱，一辨便知不是专业的画手。“画得很好。”

　　“你喜欢画画吗？”季相波问道。

　　“谢谢。平时有空闲的时间我才画，我比较喜欢看书。”沈闻莺侧头说道。

　　“我也喜欢。”季相波有些惊喜，尽管喜欢看书是一件很普遍的事，“你在看什么书啊？”

　　“我最近看了一篇《论湘西政变》，但只是因为我老爹的书架上有罢了。”沈闻莺抿嘴一笑，卖了个关子，“现在正在看《烟雨任平生》，许婉写的，她最近名声正大，因为她是位女作者，还很受争议。”

　　季相波这下是真的生出“相逢恨晚”的喜意，“好巧，我也在看。”她看向沈闻莺。

　　“嗯？”沈闻莺有些意外，却又觉得在情理之中，“那，就是那个……”她一时想不起书中那人的名字。

　　“卢含云。”季相波突然出声。

“……对，卢含云。”沈闻莺笑逐颜开，又渐渐黯然下去，“我喜欢她，又可怜她。”

　　“她是一个悲剧。”季相波回道，“这个唱大鼓书的姑娘虽秀外慧中，却比较爱虚荣、爱攀比。这些铸就了她人生中急剧起伏的命运变化，并给她带来了悲剧的结局。”

“ 是诶，卢含云没有一个好结局……”沈闻莺点头算作回应，来了些兴趣，说道：“这次入学考挺难的，大家都是很厉害的人啊。”

“嗯，我能来主要是因为我姨妈给我托了关系。”季相波趁兴絮叨了几句，话里是圆得个周全的谦辞，“这里的女学生都是名媛，跟从前的我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而后下意识的垂头，声音越来越低，“像我这样的人也能进来读书，也不过是因为政策变化罢了……老天眷顾。”

　　平心而论，如果她真的算是好运的话，那这好运的代价早已被她磨尽。

　　季相波的骨子里大抵是透着几分怯意的。太渴求，又太胆怯，太希冀，又太在乎。

　　她幼年丧父，母亲难产而亡，便去求了在南宁的姨妈谋个生存。

　　季相波从小寄养在姨妈家，姨妈年轻时嫁给了一个年长她几十岁的富商做姨太太，手里算是有些阔绰得以接济她。

　　但她绝不是那等入世之流。投靠姨妈，除了得以解决个温饱，大大小小的苦她都尝了个愁味。

　　季相波口中的姨妈托关系一事，也只不过是因为对方随口答应。她能上这所学校，全凭的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