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

部队走在回师路上，郑遥南连长仍然一步一个转头看向汉城的方向，直到这座朝鲜旧都消失在远方的地平线上。

“等到那天，祖国的军队一定会打回来的，一定，一定！”

郑连长心中暗想，不由得攥紧了手中的枪。

前方出现了一座新的城市，是朝鲜又一座古都——开城，同样位于三八线以南，离汉城不远。

“连长，是开城。”一名崔姓的战士指着逐渐凸起的楼房说道。

“小崔，我知道，开城是你的家。”连长拍了拍小崔的肩膀，又摸了摸他的头。“但我们不能停留，我们要撤到三十八度线以北。”

“我只要停留一会儿，我想去看看家人。”

“既然这样，我向上级请示看看。还有没有家在开城的？”连长问。

这一问，可让连队里开了锅。有十多名战士争先恐后地报告自己是开城人，只想回去探亲。

但郑连长却被苏军长官训斥了一通。

“在部队抵达三八线前，不允许任何人在路上停留！不允许私自离队！违者按照逃兵处理，军法处置！”

碰了一鼻子灰的郑遥南走回队伍，这下连队里都不作声了。

看着逐渐远去的开城，经历过长期作战，严格遵守军纪的战士们抹了把眼泪，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北前进。

9月5日，苏联红军和朝鲜人民武装力量全部退回北纬三十八度线以北。

在三八线边上，部队的驻地已经建成。一线由苏军驻守，只有两千多人的朝鲜部队撤到二线驻扎。当夜，围着营地的火堆，每个朝鲜战士都像失去了活力一般，一句话也不说，只剩两眼死死地盯着燃烧的烈焰。

驻地一片死气沉沉，饭食放在旁边，谁也没动。

郑遥南连长郁闷极了，同样一言不发。他拿出那支美军军官赠予的钢笔，写起了战斗日记。没写两个字，心头火起，就把日记本和钢笔一齐丢在枕边，晚饭也不吃了，倒头就睡。

第二天，返朝的崔庸健将军亲自来到了营地慰问部队，并宣布可以复员归家的战士名单，这其中就有郑遥南。

“郑遥南同志，因参加敌后抗日游击队，数年对日作战有功，鉴于其为朝鲜民族解放所做出的突出贡献，郑同志年纪尚轻，特许其复员归家。一旦祖国需要，应立即归队报道，继续为国效力。”

“是，将军。”郑连长敬了一个军礼。

送走了崔庸健大将，郑遥南背好行囊，含着泪与朝夕相处，出生入死的部下们告别。

“连长，我们一起在枪林弹雨中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了，怎么说走就走啊……”

“弟兄们，我也舍不得你们。”连长扶正了一名小战士的军帽，“新的连长来了，一定要相信他，不许违抗命令！”

“是，连长！我们会的！祖国还没统一，你一定要回来！等到那天，让朝鲜人用自己的力量解放全国！”

郑遥南看着一百多张久经风雨的脸庞，“弟兄们，那一天会到来的，也许就在几年后，也许，可能再也不会出现。”

他知道，纵使几年后，朝鲜还无法拥有那样的实力。郑遥南顿了顿，又盯着自己的副连长，“副连，我家在云山，连队里出了什么事，记得写信给我。”

“是，连长。”副连长同样心情沉重。“我会好好配合下一任连长，继续贯彻我们连不怕艰险，不畏牺牲的良好作风。”

“那我就放心了。我走了，弟兄们。”郑连长挥挥手同战士们告别，走出营房，坐上接载复员干部前往平壤的运兵卡车。

当车重又经过连队的驻地，他看见自己的士兵们还整整齐齐地排列在空地上，目送着他离开，直至卡车消失在他们的眼中。

9月7日，半个月前血战的痕迹已经被抹去。平壤城已经恢复了秩序，硝烟散尽，重建家园的工作也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平壤，又回来了。”郑遥南站在平壤的火车站边上，身边就是翻腾着的大同江水。他正望着这座在逐渐恢复生机的城市。

稍作停留，他搭上了前往云山的火车。

“卖香烟咯！卖香烟咯！苏联货、日本货都有！”

在云山车站，一个穿着学生服，拿着香烟叫卖的小伙子看到一列火车缓缓停靠在站台上，立刻就奔上来拼命地推销。

“叔，叔，来盒烟吗？要苏联的还是日本的？”他盯上了个穿得还算体面的男人。

“滚！”那人直接劈头盖脸骂了他一顿。

“不买就不买呗，有什么好生气的……”

看到那人走远后，小伙子委屈地嘀咕道。这时，他又盯住了一个刚下车的军官模样的人。“军官都是会抽大烟的。”

“自打38年参加游击队以后，我就没再回过家。云山啊，云山，今天可算回来了。”郑遥南呼吸着家乡的空气，那感觉，熟悉又陌生。

“长官，长官，买烟吗？买烟吗？苏联货日本货都有！”那个小伙子冲了过来，站在郑遥南的面前。

连长摆了摆手，“我不抽烟的，你找别人吧。”说完他就挎好背包往站外走。

“长官，我在这卖了一天了，一盒都没卖出去……您行行好，买一盒吧……”那小伙子见这人脾气还不错，于是开始哀求。

“你还是个学生吧，怎么在这卖烟？”

“长官，我刚毕业。”这是个没经历过大风大浪的青年该有的稚嫩嗓音。他抬起头，可怜巴巴地看着郑遥南连长，却立刻惊坐在地上，两眼瞪的圆滚滚的。

连长看清了这个孩子的面孔，也惊呆了。

“哥？”小伙子半晌才缓过来。“你咋变成这个样子了？活像个三四十岁的大叔！”

“望南？”郑遥南认出了这个孩子是他的弟弟郑望南，心里一阵说不出来的激动感，在人潮汹涌的云山车站，兄弟两个紧紧地抱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