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苦海回身，难悟兰因

原本的故事到这里应该完结，可有些故事不会有结局。

虽然将辛灵救回，但其被曼多拉带走后此事也就无疾而终。不过由于花蕾堡的突发情况太过于尴尬，以至于在进行完原本的剧情线后所有人都需要一段时间来冷静一下。

他们不知该怎样对待王默，更不知该如何面对文茜。

但所有人，却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一个方式——装傻逃避。

很明显，即使失去的记忆已经被强行恢复，但此时在文茜和王默之间——竟然出现了难以取舍的现象。

文茜却并没有觉得意外——亦或是，已经走到了这步绝顶，她本应高兴。

她知道，他们要的从来不是王默，也不是文茜——他们要的是一个乖巧听话、知人冷暖、不会嚣张跋扈惹人厌弃，也不会愚善迟钝令人生厌的东西，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可她是人。

她......应该还能，算是个人。

她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她生来恣意乖张，她本也不是乖乖巧巧任人摆布的性子。

要是她想演一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她可以演得比最好的名媛都入木三分，要是她想迎合他人奏一出阖家团圆的大戏，她也可以按部就班地演好自己的角色为众人剪彩。

可她现在不想演了。

她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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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

纤细的脚踝带着红绳金铃从容地跨进红木门槛，夜雨过后的四合院整个在月色里浸了个透，淹得小院弄堂通明。西屋生着些细软青苔的石凳上，上了年头的老旧留声机，还在循环播放着上世纪名角吟过唇齿的戏文。

她抬眼打量着这方有如旧社会遗物的方寸天地，一身素白小坎像是乌漆茶托上镶嵌着的罗钿小花。她的动作略微顿了顿，回眸着看天色渐渐淡成一副青色的金泥笺。

茉莉茜……茜茜？这么快就过来了？快进来快进来——好不容易过来一次，就好好跟主人聊会儿天吧！我去给你们准备些点心！

文茜-茉莉，我又不是常来，还麻烦你做什么？快别忙了——

茉莉这是什么话！你不常来……我们再不认真待客倒是我们的疏忽了！先坐吧！

茉莉虽然尴尬却难掩兴奋地将文茜迎进来高兴地忙前忙后，后者始终挂着礼貌得体的微笑，推辞着想谢过让她不必麻烦，却拗不过茉莉一副热心肠只得姑且跟着舒言在客房略坐一坐。

茉莉你们好好说会儿话，我啊是忙起来才开心——快坐快坐！主人，好好招待茜茜！

舒言-放心，这里有我。

文茜跟着点了点头，自顾自坐到八仙小桌旁执起一柄扇子扇去这屋里久不待客的沉气，随口跟舒言唠了两句后两人却不约而同地静默了一会儿。

文茜自知舒言这次找她来，肯定不是单纯闲谈叙旧——眼下这个节骨眼谁也没这个兴致，至于为的是什么，她也估计个八九不离十。

她现在只等舒言的态度，也并不介意自己开口捅破这层窗户纸。

毕竟该知道的事情就像枉死人被割下的头颅，就算把受害者的脑袋放进陶盆里，盖上土，栽好花——有朝一日破罐子破摔，那森白腐烂的真相也要骇人地展现在众人面前。

舒言觉得，自从出了浮云楼后，文茜变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不……应该说是，她终于卸下那副伪善的面具，露出了她原本该有的利芒。

虽然此刻两人只隔了一张小桌的距离，但仍让人觉得——她和这世上的任何东西，都已处于两个世界。

文茜-所以，舒言早就识破我了吧。

面前的少女用纤细的指搓捻着掌心中的一柄芭蕉扇，转的从芭蕉筋纹里漏进来的阳光也晕头转向地跟着溜溜转。

有几丝金色的光无意间筛入她浅灰色的眸子，映得一双半眯着的眼睛像是巨蟒琥珀色的线瞳——慵懒而危险。

她的话太过于直接，虽是问句却改不了陈述的语气。他不知该如何接下去，只保持着自己一贯可贵的沉默。

文茜透过筋纹的缝隙睨着他紧绷成弦的唇线，像是玄关处那盏赤铜攒花仿古宫灯上临摹的关公相一样严肃无趣。

舒言-七日之约后，是你借机发难，让罗丽施法的，对不对？

文茜-【笑】舒言真聪明，跟三十年前一样聪明呢——

舒言-司仪所言，仙境大灾，也是你在净水湖下毒，煽动民心搅乱局势——对否？

文茜-呀，舒言这么就开始翻旧账啦？那要不我自招了吧——

少年蜷起指节紧攥到发白，骨子里的正气让他不住颤抖，氤氲升腾的茶雾模糊了对面巧笑无畏的少女面容，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字一句继续道：

舒言-那——高泰明心脏病复发不治身亡，也是你......对吗？

文茜-嗯？舒言说这个啊——

她侧过头来凑近他，芭蕉凉扇堪堪遮去半幅面容，令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文茜-你猜猜？

舒言-文茜！

少年触电一般掣远身子，悲愤交集一张白净的脸涨的通红。

舒言-那是一条人命！

文茜-哦，所以呢——

舒言-趁现在一切还来得及，把魂晶还给光仙子，这件事我们就当从没发生过——

舒言的话突然梗在了喉间——当他看见那双平静注视着他的灰色眼睛后，剩下的话便再也无法出口。

“没发生过”？他在说什么？

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眼角簇着笑，似乎在欣赏一位滑稽的政治家高谈阔论的道德演讲一般。

他无法直视她的眼睛，那双无悲无喜的眼睛，只要望上一眼便会有深深的负罪感。

——“舒言——咳，内个......你选的是哪几科啊？我、我就问问，不干别的！”

——“你不擅长文科，还是不要乱改选定科目的好。”

——“我真的很喜欢舒言啊！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文、文茜！女孩子——怎么能随便把这样的话......宣之于口？”

——“舒言能来看我，我就很开心了——我不要你的钱，我真的不要你的钱......”

——“你、你拿着，我还有些事，就不多留了。”

——“舒言你听我说，不是我推的她！真的不是我——你听我跟你说——”

——“够了！”

舒言-文茜......

他小心地伸出手，终于不再顾及该有的分寸，伸向她的方向，沉重地翕动双唇——

舒言-不是你，对不对？这一切都不是你做的，都只是误会，对不对？

少年近乎恳求地问询着——只不过唯这一次，他要的不是真相。

舒言-只要你说“不是”，我就信。

对面的少女几不可见地轻挑眉梢，不留痕迹地收回搁在桌沿上的腕子。避开他的眼神望向已经暗下来的天色，看那才上来的月亮——凄苦的姜黄色，像刺绣了一半的青玉缎子上，无意间弹落的一点香灰，烧糊了一小片。

文茜-舒言，原先我不明白，现在我懂了——其实有些话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所以我一直都很感谢你的沉默和冷眼旁观。

无论是沉默地接受班主任的安排，沉默地忽视年少懵懂的喜欢，沉默地面对重逢后的尴尬难堪——亦或是对已经预知的真相再次保持他处理麻烦时惯有的缄默手法。

以前她总想要个回应——“是”还是“不是”？“对”还是“不对”？拒绝与否，她不懂那些委婉的弯弯绕绕，现在却学会了。

文茜-舒言，你看，秋起后天就凉了——茶冷得也快。跟茉莉说一声，我就不再叨扰久留了......

她倏然起身，兀自一笑，最后与他擦肩而过时背着身抚着那盏镂刻着石斛兰的宫灯，轻轻吹灭了里面跳跃如人欲鬼火般的白烛。

文茜-舒言，再见。

那听锈绿了外壳的留声机仍扯着嘶哑的嗓子，哽咽着念出最后的念白——只是到了后面渐渐不成曲调，到最后连音节也听不清楚了——

“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