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亡人（二）

那次之后，太宰治应该是长了记性，除非被缠到不行，否则绝对不会带着小百合去lupin酒吧。就算去，也会好好的看着她，再也不让她喝酒了。

小百合清楚地记得，她最后一次见到活生生的织田作的时候，是在五角大楼的楼梯里，只有他们两人。因为是太宰治的朋友，所以她迫不及待地同他分享了自己和太宰治在一起了的讯息。

“这样嘛，那还真是恭喜小姐了。”

“太宰那个孩子，还要劳烦您多照顾了，他其实是一个很好的人，只是有些迷茫。”

是啊，不只是他，他们都是。

......

小百合和太宰治从认识那刻至今已有八载。鲜少见到平常宛若高高在上神子般的太宰治会有慌乱的像个孩子的模样。

那是她觉得离太宰治最近的时候，因为他在那一刻流露出的情绪表明，他也不过是个刚满十八岁的少年，即便手上已经沾满数不尽的鲜血，他也只是个孩子。或许比任何人都脆弱。

她在得到消息后就立刻赶到那里，从门口到房间内，映入眼帘的先是数不清的尸体，之后是mimic的头目，接着是舅舅送给他的那件黑色风衣，最后则是背对着她、抱着织田作尸体，身体好像在微微颤抖的太宰治。

小百合很想走过去安慰他，虽然她知道逝者已逝，安慰根本不会让他活过来，毫无作用。但是，想要迈出去的脚仿佛下面深陷在沼泽之中，难以自拔，被钉在了原地。

因为她心虚。

因为她知道是舅舅间接害死了他唯一深信不疑的友人。

太宰治从未摘下过绑在右眼的绷带，但仍然日日崭新，他每次都只肯在自己独处时换好，小百合恍悟，或许绷带就是他的保护壳，是最后的干净的、远离尘世的栖息之所。

然而这一刻，友人将他的保护壳亲手撕扯掉了，他必须要坦荡面对这个污浊腐朽的真实世界。

黑手党的太宰治与侦探社的太宰治，在某一方面很相同，但又不全然相同。在脆弱层面上，前者会将受到的伤害掩盖在绷带的伪装下，若无其事而云淡风轻，可一定会贯彻mafia的原则，加倍将伤害回报过去，即便是死人，他也能够从对方嘴里挖出东西来；后者则会刻意展露出他柔软的一面，可却从不记仇，假借他人之手行事。

然而，无论哪个，都一样的畏惧疼痛与孤独。

“小百合，可以帮我扶一下吗？”

她发呆的半晌，太宰治已经朝她走进，寻求帮助。

这是她在那八载中第一次见到他完整的双眼。原来绷带下面没有任何疤痕，也并非失明，反而同他的左眼一样澄澈美丽，原来当真有人的眼睛中可以盛载一池星河。

没有了掉落在地面上那件黑色大衣的掩盖，太宰治瘦弱的躯干在紧身西装的包裹下一览无遗。

而这天，她本应一如既往的放学后回家烧饭并且为近期完成一项重要任务的太宰治庆贺。

他没有哭，甚至还扯起了一丝云淡风轻的笑。

小百合点点头，协同太宰治一起将合上眼的织田作带出门，越过地面上的尸体。

那件黑色的外套就那样堆积在原地，没有被拾起，太宰治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它。

一天后，太宰治为他立了碑，葬在了靠海的山坡上面，他说那里很安静，有阳光，有绿色的树，拥有很适合写小说的氛围。

人在死后都会被装进一个小盒子里，被火化，烧成粉末灰烬。他在远处看着熔炉，还是维持着那个笑容。

织田作之助，他唯一的友人，是真的去世了。

再后来，她就收到了太宰治叛逃的消息，这个人消失在了她的生活当中。

“再见了，小公主。”

没有多余的话语。

她攥着那张纸条从黑夜哭到了天明。

冰箱里的鳗鱼还没有吃完，她今年的生日还没有过。屋子里的每个角落都有他的气息与痕迹。

小百合将那件被遗落的黑色大衣洗好后挂在了自家的衣橱里，连带仿制着给自己定了件一模一样的来。

这是太宰治的选择，她会尊重。如果这是他在双眼同时见证到这个世界后所做出的选择，有了想要追逐的事物。

再见啦，黑暗时代的太宰哥哥。

......

“谢谢你，织田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