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没睡午觉,打包的凉皮剩了半碗晾在茶几上,双手交叉垫在脑后,躺在床上的我一时失了魂。直到吊扇吹酸了我的眼,眨了几下,竟觉得有些微凉。我兀地起身穿上鞋,撩起书包带,撇走茶几上的二百块钱,大步走出了家门。
一路狂奔到学校,跨步爬到三楼,教室门果然还没锁,我踉跄地走到门口,弯腰扶着门框大口喘气,余光扫视一眼,教室里只有个穿红色体恤的身影。她抬起头看见了我的窘态,面无表情地盯着我,几秒后又低下头眯着眼,扬起嘴角,我的两腮顿时发烫,我连忙腾出掐腰的一只手,不停地往脸上扇风。“汤圆,你……怎么没去吃饭啊?”我想出这句该说的话,继续喘着气,等她回答,又怕她说出我接不住的话。
她一手托着下巴,斜视天花板,手里的笔转来转去。一年了,汤圆很少和我说话,照面时总斜眼看我。上周重新排座位,她是我前桌,几天里与我无话,文科班男生只有十来个,除我外,她和其他男生都聊得来。此刻想来,莫名觉得受到了侮辱。刚想转身逃离这尴尬之地,她忽然开口说:“你呢?”
“嗯?”我呆若木鸡愣在门口,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正确答案是什么?我吃了?不,我只吃了半碗凉皮。那也是吃了。这怎么算吃了呢?那我为什么不吃呢?对啊,为什么?“呃……那个,今天,是我生日,我爸妈没在家,我就……”我挠着头,眼神飘忽,一时想不出正确答案,慌乱得不知所云,却被她打断了:“我请你吃饭,你想吃什么?”
她蹦蹦跳跳地朝我走来,我还没回过神,她拍了拍我的肩膀,先走了出去,抛给脑后的我一句:“走啊!”
我像个忸怩的小媳妇儿跟在她身后,她突然转过身倒着走,乌黑的长发忽而遮住了她的笑脸,又被风吹散,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夏日的阳光蠕动在她的唇齿间,双臂晃来晃去,光线又被拨乱。“李立秋,你是因为今天生日才叫立秋吗?”她眉间皱起两道明媚的竖纹,白净的脸上浮现出我似曾见过的童真,我不禁联想起她在我们班元旦晚会上唱歌时的模样,像在一群长辈面前展示自己的才艺,班主任和同学们都夸她。但她为什么不理我呢?
“李立秋!”
“啊?怎么了?”
“你聋了?我问你是不是因为今天生日才叫立秋,因为今天立秋啊。”
“哦哦,对不起,没……没听清。是,你猜对了。我姐叫李谷雨,因为她谷雨那天生的。”
“这么奇妙啊!李谷雨,李立秋!”
“你不会是元宵节生日吧?”
“你猜啊!”
“我猜……那你比我大啊!”
“对啊,叫姐姐,叫姐姐就请你吃好吃的!”
“呃……汤姐!”
“我打死你,你别跑!”
“快说,想吃什么?”她拽着我小臂。不知不觉,我们走到学校旁边的梧桐街,我鬼使神差地指了指路口的凉皮店,“吃凉皮吧”,“这家的凉皮很好吃。”说完我就后悔了,茶几上的那半碗可能在骂我虚伪。汤圆狡黠地瞪着我,又笑着说:“好,再加个爆炒肉夹馍、一瓶汽水怎么样!”
梧桐街的路两旁栽满了梧桐树,树干底部刷了一米多高的白石灰,石灰上面涂了一圈红漆,从街头一眼望过去,像一片绿色的海泛起了白色的浪花,而那一抹红格外耀眼,仿佛美人鱼的鳞片。去年夏天的一个午后,我去凉皮店旁边的小卖部买饮料,无意间瞥见孤独的红色身影,左手握着肉夹馍,右手认真地搅拌凉皮,老板娘递给她一根吸管。她正要享用,却被陌生的视线扰了几分兴致,我连忙愧疚地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