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雅那句冰冷的“拿出来”砸在寂静的楼梯间，回音还没散，眼前发生的一幕就让他彻底愣住了。

平良猛地一哆嗦，手里的相机差点脱手。他没把相机交出来，反而是膝盖一弯，“咚”一声，直接跪在了冰凉的水磨石地面上。动作快得让凤雅都没反应过来。

他低着头，身体抖得厉害，声音更是抖成了碎片，结结巴巴，每个字都像是从恐惧的深渊里挤出来的：

“对、对不起！清、清居！请、请原谅我！我、我不该……不该偷拍！我错了！真的错了！请、请不要……生气……”

凤雅：“……”

他站着，平良跪着。这高度差，这姿势，这场面……凤雅只觉得一股荒谬感直冲天灵盖。日剧男主的秉性都这么……清奇吗？一言不合就下跪？这是什么古早苦情剧戏码？

他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跪在面前的男生。头发有点乱，后颈露出一截，因为低着头而显得格外脆弱。校服穿得还算整齐，但整个人笼罩在一种浓重得化不开的卑微和惶恐里。怎么看，都是个扔人堆里立刻找不着的、平平无奇的家伙。

就这样的人……凭什么能是一部剧的男主？他有什么特别之处值得歌颂？

哦，对了。凤雅想起来了。今天白天，就是这个看起来怂包一样的家伙，为了“清居奏”，一拳一拳往别人脸上招呼，那股狠劲，眼里烧着火，跟现在这副鹌鹑样判若两人。

冲冠一怒为美人？

哈。

凤雅心底忽然冒出一股极其尖锐的、连他自己都来不及辨明缘由的嫉妒。他也“勇敢”过啊！在那个圈子里，面对那些暗示、交易、潜规则的明枪暗箭，他一次次选择硬碰硬，头破血流也不肯弯一下脊梁。他那么努力，那么坚持，结果呢？混到快查无此人，最后还被车撞……

而这个平良，仅仅是因为为“清居”打了一架，就能成为故事的中心？

凭什么？

这念头像毒藤一样缠绕上来，让他看向平良的眼神不自觉地染上了火气，如果能实体化，大概早把地上跪着的人烧成焦炭了。

不行。打住。

凤雅猛地闭了闭眼，在心里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放松，正能量！嫉妒个毛线啊！现在你是“清居奏”，当务之急是解决眼前这个偷拍狂兼潜在麻烦，然后搞钱，搬出去！想那些没用的干嘛！

他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试图把那股翻腾的负能量压下去。再开口时，语气勉强算得上平和，甚至带上了一点刻意的、不那么自然的温和：

“我只是想看看，你偷拍了什么。” 他顿了顿，补充道，“没说要对你怎么样。”

平良的肩膀似乎僵了一下。他依旧没抬头，但凤雅能感觉到，他在犹豫，在判断这句话的真伪。几秒后，他竟然微微侧过一点头，用眼角余光，极其迅速、又极其胆怯地瞟了凤雅一眼，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到说谎的痕迹。

就这一个充满了不信任和质疑的小动作，瞬间把凤雅刚刚压下去的火气又给点炸了。

“呵。” 他气极反笑，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懒得再看跪在地上的人，他干脆利落地转身，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楼梯台阶上，抱着手臂，语气重新变得硬邦邦，还多了几分不耐烦的讥诮：

“我在外面兼职做杂志模特，所以，任何未经允许的、可能影响我形象的拍照，尤其是丑照，绝对不允许流出。明白了吗？”

这话半真半假。模特是真的，担心丑照也是真的，但更多的是一种打发人的借口。果然，这个理由似乎说服了平良。

他身体明显放松了一点点，虽然还跪着，但头抬起来了一些，飞快地看了凤雅一眼，又迅速低下，声音闷闷的，带着懊悔：“非、非常抱歉……我刚才，竟然怀疑清居的话……我真是太差劲了……”

说着，他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膝盖上沾了灰也顾不上拍，双手捧着那个黑色的单反相机，像捧着一件易碎的圣物，小步挪到凤雅坐着的台阶下方，恭恭敬敬地递上来，调出了相册界面。

凤雅没客气，接过来。屏幕上是刚刚偷拍的照片，不止一张。他一张张划过去。

看着看着，心里的火气倒是奇异地消散了一些。

平良这家伙……拍照技术居然很不错。镜头里的“清居奏”——也就是此刻的他自己——仰头靠在墙壁上，闭着眼微笑。午后的光线从窗外斜斜切入，一半落在他脸上，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细密的阴影，嘴角那抹笑意干净又放松，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脆弱感。构图、光影、还有瞬间情绪的抓取，都恰到好处。有些角度和神态，甚至比之前邮箱里那家杂志拍出来的所谓“专业作品”更有味道，更……生动。

这发现让凤雅心情复杂。他抿了抿唇，快速将所有照片翻看一遍，确认没有奇怪或难看的抓拍后，把相机递回给平良，声音恢复了平淡，带着命令的口吻：

“把这些照片发给我。然后，” 他强调，“全部删掉。一张不留。”

平良立刻点头如捣蒜，接过相机，动作麻利地开始操作，嘴里还喏喏应着：“是，是！马上发给清居！一定会删干净的！请放心！”

等待传输的间隙，他偷偷抬眼，飞快地瞄了一下凤雅没什么表情的侧脸，又低下头，声音里带上了一点小心翼翼的、近乎谄媚的赞叹：

“清居……能做模特，实在是太优秀了……太棒了！只有清居这样完美的国王，才配得上那么好的镜头……”

凤雅没接话，只是看着手机屏幕上陆续接收到的照片。阳光下的少年，笑容清澈。那是他吗？是，也不是。

他按灭了屏幕。

楼梯间重新陷入安静，只有平良操作相机发出的细微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