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一生一代一双人

30年来，纳兰几乎没有过这么难心静的时候。

从江南回来的这些天，纳兰算是尝尽了心慌焦虑的滋味。

夜很深了，纳兰在床上辗转难眠。

卢氏离开后，他就没有怎么睡过好觉了。只有靠喝醉才能勉强睡下。失眠时便起身，点上蜡烛为她写悼亡词，一晚又一晚熬红了眼睛。

在江南的这两个月，纳兰睡得异常踏实，在此之前他已经快忘记了好好睡觉的感觉。客栈的环境远不如纳兰府，却让他感到安稳。

也许因为他身处江南，不远处有沈宛。

纳兰没有看到，他离开后，沈宛日日在楼台上眺望。

承载着思念的城楼不是燕子楼，春来秋往都在等待的女子不是关盼盼，等的男子也不是张愔。

她是沈宛，等的人叫纳兰容若。

因为侍卫之职无法脱身，纳兰思虑再三，去找了顾贞观。

“贞观，你什么时候得空，替我去趟江南吧。御婵还在等我，帮我把她接回来。”

顾贞观痛快地说好，七日内定将沈宛平安带回。

纳兰了解顾贞观，交给他，自己完全可以放心。

顾贞观即刻动身，当日便抵达江南，在见到了沈宛。

沈宛认出顾贞观，笑着上前行礼。

顾贞观回了礼，寒暄过后对沈宛说:“沈姑娘，容若在御前当职，无法亲自前来，请我带你进京。”

沈宛毫不犹豫地说:“我跟你走。”

顾贞观一愣:“可需要告知什么人？”

沈宛摇摇头:“我在这里无亲无友，公子待我简单收拾物品，即刻便可出发。”

顾贞观暗笑，果然，和纳兰的性子真像，又羡慕，自己年轻时也是毫不思虑后果，一往无前。

他对沈宛说:“今日天色已晚，不如回去休息，仔细收拾，我们明日再出发。”

沈宛发觉自己话语不得体，赶忙答应，回了住处。

她将厚厚两本词集收好，一本是纳兰的《饮水词》，一本是自己的《选梦词》，把喜欢的粉妆首饰包起来，一起放入包袱。然后把琴装进盒中。其他的，看来看去再没什么值得带上。

第二天一早，二人便上了去京城的船。

顾贞观问:“沈姑娘，你随我这么一走，可能就再也无法回来了，心中可有遗憾？”

沈宛笑着说:“这江南水生我养我，肯定不舍，但没什么遗憾。”

犹豫了一下，又接着说:“其实我从八九岁就开始唱歌弹琴，唱的最多的就是容若的词。我这么些年最大的愿望便是能与一人永结同心，可从来没人明白，人们觉得歌伎舞伎都是不干净的，直到您来。”

沈宛用手帕轻轻擦拭掉脸上的泪，顾贞观说:“我第一次听你为容若谱的曲，便知道你爱慕于她。”

他说完又叹气:“容若受情伤很深。他不会轻易爱上谁，但一旦开始了就准备和这一人一辈子，用情太深，还落了寒疾的病根。”

沈宛听顾贞观讲了纳兰与表妹的故事，与亡妻的故事，心口隐隐作痛。

她说:“一定不在他之前离开。”

顾贞观哈哈大笑，这种事哪是你能决定的。

但他看得出沈宛眼里的坚定。

沈宛看过世态炎凉，眼神却仍然清澈明亮，纳兰不同，他经历过刻苦铭心的痛，再也不是那个单纯说爱的少年，才三十岁眼里已尽是沧桑。

可沈宛说话时的坚定，就和纳兰要顾贞观去江南时一模一样，那时他说:“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负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