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其实，那日下棋并不是他们第一次相见。非要理清楚的话，在这之前，她已经见过许墨好几次了。
只是，短短的几秒。
毕业年级是单独一区的，初三在下面的两层，高三在上面的两层。去年的初夏，考场上最后一次的钟声，送走了旧人，也迎来了新人。她坐在课室靠窗边的位置，讲台上老师还在絮絮叨叨地讲着无关紧要的话。初二的期末试刚考完，他们准备要搬去初三的新课室了。
墙壁上宣传栏的玻璃柜面映着一个模糊的人影，从远处走来。现下，好似一切会动的东西在女孩眼中都会显得尤为的有趣，她一直盯着那个逐渐放大的影子，能看出来者是个男生，手里捧着一大沓书卷，想来也是要换课室的毕业年级。她心生羡慕，只想像他那般跳出这个拘束的课室，好让耳朵歇息几分钟。脚步声渐近，玻璃板上不清的轮廓具化成一个人，他身着干净的短袖校服，手臂上的肌肉因捧着重物而用力紧绷，显露出好看的线条，肤色也似乎要比别的男孩子稍白一些。
短短的一小段路，他走得极快，女孩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他的脸，少年便转身上了楼梯。她偏过身子努力地往外看，也只能最后瞧见他的背影。
只记得，他的头发是黑紫的。
后来，经历完班主任假期安全教育的轰炸，她顶着不太清明的脑子收拾书卷往新课室里搬。隔着厚厚的天花板，楼上传来了拖拉桌椅的尖锐声，刺进女孩的耳朵里。这让她更加负气地将课本重重地放在桌面上。初三的新身份让她不适，期末考的失手一下子将她的负面情绪拉满到了极点。看了一眼书本堆砌如山的桌面，她一下子无从下手整理，索性到外边走走。
女孩方才出了课室门，便听到楼道里传来交谈声，几个男生勾肩搭背地朝她的方向走来。其中有她见过的黑紫发色的少年。他安静地聆听身边人的讲话，偶尔礼貌地浅笑。女孩的目光一直胶着在少年的身上，缓缓拂过眉梢，眼角，鼻尖，终点落在他的唇上。
他上了楼，在拐角处止下了脚步，逆光站着，薄薄的金色将他整个人的轮廓都勾勒出细腻的线条。她看不清他的表情，隐约瞧见那双浅紫色的眼睛，很温柔又带着转瞬即逝的疏离。
自那天起，她知道他是高三的学长。
九月初，是开学的日子。在这栋区别于其他年级的教学楼里缺乏了以往的闹腾劲儿，遗留的只有沙沙的翻页声。每一层的楼道里都立着一块倒计时的板子，上面日渐趋于零的数字有如无形的风筝线绞紧了每个人的懈怠与惰意。
一楼的光荣榜上挂着各班周测名列前茅的学生照片，一侧是高三的，另一侧是初三的。这里时常集聚着许多人，当然也包括她。女孩时常能在这些毫无拍摄技巧的相片中找到那张熟悉的面孔，即使照片模糊漫灭，他也依旧是最好的润色。
起初，她以为他们之间的联系只能蜷缩在这块冰冷的荣誉榜上，最终成为随手可弃的，湮灭于漫长记忆中的一个细小亮点，再逐渐失去光泽碾为尘土。上天怜见，秋初夏末，他们曾下过一局棋。他告诉女孩自己的名字，叫
许墨。
4.
许墨第一次见她，是透过一块蒙尘的玻璃。她坐在初二的课室里，双臂支在课桌上，百无聊赖地托着下巴，眼神并不聚集漫无目的地乱看。他的走动好似激起了她的兴趣，像只兔子似的好奇地盯着他瞧，又生怕自己的偷看过于光明正大而心虚胆怯。
他没有因为她的注视而停留，反而加快了脚步，心里想着赶在女孩下班会之前收拾完，兴许还能在楼梯口再碰见一回。可惜，在他还在懊恼小小的抽屉容不下所有的课本时，楼下便传来了人声的喧闹，他借口去添热水并叫上了几个室友随行，好让自己的出现不显得那么有目的。
逆着人流而下，本就窄小的楼梯顿时变得挨肩擦背，他们不得不站在一旁当起礼让学弟学妹的好哥哥，室友还在一旁闷闷地抱怨了几句，许墨心不在焉地搭理，他在找寻一个自己也并不熟悉的身影，只不过他有信心能在人群中一眼认出她来。她并不在这堆蜂拥而至的人流里，本想着一切都将徒劳无功的时候，她出现了。女孩不知为何呆呆地站在教室的门前，她似乎也认出了自己，许墨一面故作镇静地与室友谈笑着，一面似有似无地用余光瞥向她。
他又走上了那处楼梯，它隔开了高三与初三，就像是两岸之间的盈盈一水。女孩那双深色的瞳仁里倒映着柔和的初阳，似蕴含着世间最美好的意象，让人卸下所有防备想要亲近。忽然间他停了下来，对着她笑了笑，又自觉失态赶忙跟上了在前的室友。
九月，秋雨延绵，寒生露凝。那日许墨穿上了长袖校服，他刚才老师的办公室里出来，推开门便觉得气温较前些日子降了许多，怕是冷空气要袭来了。他拢了拢外套，将双手插在裤兜里，许墨的手易凉，纵使天气温热也只有掌心是暖的，而指尖总是冰冰凉。
在被撞到之前，许墨并未察觉身后有人，那是个女生，她的额头恰恰碰到了他的肩膀，吃痛地捂着额头踉跄了几步。
“对不起！对不起！”
她忙不迭地鞠躬道歉，还未来得及望“受害者”一眼，便转身跑走了。他能认出那道姿影，即使他们并未对视，即使他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即使只是短短数十秒。想要拉扶而伸出的手还未收回，许墨不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急急忙忙失了分寸，以至于眼角还闪烁着细微的泪光。一寸手链静静地躺在黑色砖的地上，幼细而不起眼，似乎下一秒便要折在谁的脚下。许墨拾起了它，水钻浸润在阳光的秋意里，流动着碎光，他将手链揣在口袋里。
天气好不容易转晴，连天边的云块也开始懒散惬意地飘动着。礼拜一的升旗仪式让长期窝在课室的毕业年级感受到了久违的户外环境，许墨站在队伍的后头，按身高由矮到高排的方式兴许是老师认为班级精气神的所在。校长在讲台上宣读着青少年国际象棋省级奖项的获奖名单，起初他并不为意，那趾高气扬的做派，夸张虚浮的语气，让人司空见惯，任凭再高的殊荣也会被解说得如同市井妇人口中的杂事那样不足为道。
只是，台上站着的领奖者，是她。
许墨第一次听到女孩的名字，亦如人那般温婉可人，她吸引了全校大部分人的目光，故作镇定的外表下是极力隐藏的怯意与不自在，双手不自觉地玩弄着衣服的下摆。许墨抬起头 ，淡淡笑着。猎猎秋风掠过他额间的碎发，右手抬起扶了扶黑色的镜框，他转头看向了站在一侧的阿明。
『你的学分修满了吗?』
“啊？”
阿明不解，放空的思绪一下子被许墨冷不丁的一句话拉回，他在发呆。晃过神来，阿明摇了摇头一副无奈的表情。
“当然没啊！我可不像你参加那么多比赛。”
『要不试试建个社团?』
阿明顿时听懂了许墨的意思，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下十盘棋，输十一盘，你又不是不知道。” 说罢，一个劲地摇头。
『我可以帮你。』
阿明狐疑地看着许墨，他不敢相信这个偏爱独处的人会无缘无故地热心肠，可是偏偏那双如墨的眼睛里却盈满了真诚，甚至让他都为自己的质疑感到愧疚。
“万一不成呢？”
许墨仰起头，他抬起手挡住了直照的阳光，几缕透过指缝斑驳在白净的脸上，半眯着眼能看到些许浮沉的杂尘折射着细闪。他的睫毛轻轻一颤，唇角勾起微小的弧度。
『试试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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