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婆罗

陆蔏冷着一张脸走进了一家客栈，径直上了楼，进了天字一号房，动静算得上轻盈，屋内的人却是被惊到了，打了个冷颤，秦霜偷瞄了眼她，哭丧着脸“扑通”跪在了地上，支支吾吾道：“宗主，我看您进去就没再出来，以为您出什么事了，没想到……宗主不会因为这个杀我灭口吧？”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晴朗的夜空也在此刻变得晦暗不明，陆蔏一挥手将屋内的灯全部灭了，推开窗户看着街巷纵横，偶尔一阵轻风拂面而过。

　　今日是四时八节中的立冬，风从窗户吹进来，凉的透骨，月光从窗户照进来，也显得凉丝丝的。

　　秦霜一脸受伤地看着陆蔏，道：“宗主，秦霜下次再也不坏您的事了，我保证！”

　　陆蔏目光平静地望着很远的地方，像一尊石像无悲无喜，一张侧脸便十分清秀，还有与生俱来的孤傲，倏然，她道：“有人已经盯上了宗阁。”随后又顿了顿，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不能十分确定，藏在暗处的那人，到底是盯着宗阁，还是盯着她。

　　秦霜想了想，站起身拍了拍手，走到陆蔏身后探头往下看去，可街上是一贯的热闹，实在看不出有什么不同，便只好闭口不言，免得说多错多。

　　头顶上的月光还高高的挂着，但是秦霜却一点都没有感觉到暖意，她只觉得自己冷到了极致，被冻得通红的双手虽然不断的揉搓着，但是却一点好处都没有。天上的雪落下来之后甚至还来不及融化，就会全部冻结成冰。

　　忽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香，那是一种独有的味道，江湖中极负盛名的，除了六大派，还有行踪诡异的三座山，便是隐灵山宗阁，苗蛊山毒谷，往生山鬼蜮，六大派因三山人心惶惶，可又不敢得罪，宗阁拿钱办事，不分是非，一群疯狗，毒谷行迹难寻，擅长用毒、蛊，鬼蜮只要提起，世人难免打个寒颤，恶鬼祸世，谁人不怕。

　　除了毒谷外，宗阁和鬼蜮，都有参与江湖世事，江湖中，也没有人去一探究竟，只要这把火没有烧到自己身上，大多是退避三舍装聋作哑，能躲就躲。

一入江湖，纷扰的红尘牵住了每个人，他们步步为营，小心翼翼，生怕哪日掉以轻心便身首异处，所以，他们不能放松，也不敢松懈。

　　空气中似有似无的婆罗花香弥漫着，秦霜嗅了嗅，问道：“宗主，这是什么花？好香啊。”

　　“优昙婆罗。”陆蔏平静的说了一句，秦霜立马捂住了口鼻，含糊不清道：“婆罗？那不是毒谷特有的花么？”

　　陆蔏转身看着秦霜点了点头，笑吟吟地说道：“我建议你还是去沐浴更衣，这花虽香，可能致幻，若是吸入过多，可能会疯魔致死。”

　　秦霜听完捂着嘴立马小碎步跑了，她一点都不担心陆蔏会中毒，她这个宗主，内功高深莫测，只要她不去祸害别人，别人就该感恩戴德了，谁能害得了她。

　　陆蔏只是觉得意外，毒谷居然也会入世，想必那位深藏不露的鬼主，差不多也来了，看来这遂州城，是要热闹起来了。

　　陆蔏从窗户跳了下去，寻着那优昙婆罗的味道到了三里地外的小树林，可是那香味却突然断了，再定睛一看，不远处树下背靠着蹲了一个人，时不时地抬头冥思苦想一会儿，又低头扒着什么。

　　陆蔏走近，那人先是惶恐不安地往后瞥了一眼，随即猛然转头，怪叫一声，大喊道：“你别过来！”

　　四目相对，陆蔏认出了那人，正是白日里勾栏院破门而入地白衣男子，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那人，道：“真巧。”

　　那人往她脚下扫了几眼，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道：“难怪你走路没声音，原来你没有脚印，你……”那人往前凑了凑，小声嘀咕道：“你不会是鬼吧？”

　　陆蔏脚下几乎是看不见脚印的，在前几日刚落过雨的泥地里，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她的脚印，何况黑灯瞎火更看不见了。

　　见陆蔏不回应，那人慢吞吞地抱拳，道：“在下姓萧，单名一个序字。”

　　“陆蔏。”

　　萧序像是碰见了一位老友一般凑了上去，笑眯眯的，道：“我闻见一股香味跟了来，可是那香味突然没了，我就看见这个人靠在树上像是休息，走近一看，已经没了气。”

　　陆蔏蹲下在那尸体的身上摸索了一下，萧序继续说道：“我摸过了，他身上没有伤，唯一的……”

萧序轻车熟路地往下一蹲，举起那人的右手，那尸体的大拇指上一个玉扳指，与市面上的没什么差别，萧序却回以陆蔏一个胸有成竹地微笑，道：“玉扳指，云竹雕刻，内侧有一条裂缝，这人应该是云山派的宋微宋大侠，可是你说他深更半夜，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被人不动声色地打死了，真是奇怪，你说他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陆蔏看了一眼那个玉扳指，道：“能在片刻之间杀了一个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宋微也不是毫无还手之力的奶娃娃，甚至内功霸道，谁能这么犹如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的杀了他呢？”

　　两人各怀鬼胎相视一笑，萧序道：“你看，宋微几乎是没有还手的余地就被杀了，可是我觉得很奇怪，他一个掌门，为何会半夜三更来这深山老林呢？”

　　陆蔏忽然轻笑起来，道：“自然是有人引他来的。”

　　二人沉默了好一会儿，陆蔏抬脚围着树转了几圈，萧序也跟着她转，边走边说道：“据我所知，江湖上那些杀人如麻的不过就那么几家，不过是隐灵山宗阁，苗蛊山毒谷，往生山鬼蜮，他们都可以在片刻间毫无声息的将一个活人，变成死人，所以这范围有点大啊，况且，我也是道听途说，那些人不好得罪。”

　　陆蔏停下脚步，脸上笑容凝住，盯着萧序，道：“宗阁拿钱杀人，人尽皆知，江湖上即便有人想铲除宗阁，也只是天方夜谭，况且没人见过宗阁的人，只有一张大红喜字，毒谷神龙见首不见尾，做事也是随心所欲，他们杀人全凭一时兴起，没什么大的理由，也不会有人和毒谷有过节，因为没人找得到，从来只有毒谷见人，没人能去找到他们，至于往生山鬼蜮，是六大派最头疼的一个，他们要杀什么人，那上至老人，下至襁褓孩童，满门上下，都不会留下活口，他们做事没有道理，能杀便杀，恨不得将这江湖一夜之间灭干净，只能说遇到鬼蜮，算他们倒霉。”

萧序阴森森地盯着陆蔏，问道：“陆姑娘知道的可真多，那依你看，这宋大侠是死于谁手？”

　　陆蔏回望过去，萧序转眼间换了一副神色，笑的纯粹明朗，一副未经世事的少年模样，可没来由的，她总觉得那人喜怒不形于色，是个极危险的人物。

　　萧序饶有兴致地看着她，陆蔏指了指宋微，道：“很明显，没有大红喜字，那便不是宗阁，云山派也没有被灭门，那也不是鬼蜮，只能说，他这个倒霉蛋好端端地走在路上，遇见毒谷的人了，所以才去见阎王了。”

　　萧序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又走到宋微身边，毫不迟疑地上脚将他踹了一下，宋微以一种十分怪异的姿势趴在地上，面目朝下扎进了松软的土里。

　　萧序指了指他屁股下的一块土地，道：“他屁股下没有痕迹，甚至来往延伸的两条路上，没有任何行人走过的脚步，依我看，他是被杀了之后，放在这里的，那婆罗香，是为了混淆视听，毒谷出手是会点燃优昙婆罗制造幻觉，可是不会在一个死人身上做文章，况且，毒谷杀人，现场都是惨不忍睹，我听说，被毒谷杀死的人，身上都是毒和蛊虫，三尺以内都近不了身，若是近身，也会被毒死，我们两个在这儿扒了半天这个尸体，可也没有什么事。”

　　陆蔏心里微微吃了一惊，对萧序越发好奇了，常人知道这些江湖传言没什么，可那人观察入微，甚至对三山的了解，多的有些超出常理，遂问道：“那优昙婆罗，怎么解释？”

　　萧序在宋微身边又转了几圈，淡淡一笑，道：“优昙婆罗的香味来的快散的也快，只能说无从下手了，除了毒谷，还有谁有优昙婆罗，只有毒谷知道了。”

　　陆蔏看了他一眼，想着萧序的来历，又想着他的谈吐行为，想的入神，似乎已经到了天人合一的境界。

　　萧序凑近，问道：“你想明白了？”

　　陆蔏换了个姿势继续天人交汇，萧序忽然飞身跳到了树上，片刻后，又轻飘飘地落到她面前，说道：“看宋微尸体周围有些许落叶，抛他来此地的那人，应该是从树上来的，而且轻功很不错。”

　　陆蔏垂眸，注意到萧序的脚下，他的脚印深浅不一，是在刻意隐瞒，如今在她面前，脚下却痕迹十分明显，甚至明显的有些刻意，她仔细看过方才他走过之地，却并无一丝半点的痕迹，一个身姿高挑的男子，却没有脚印，除了鬼，那就是内功已经到了无人之境，可他为何要隐瞒自己的内功呢？还出现在勾栏院那种地方。

　　这世上的事，大多都逃不过个道理，没有什么平白无故，既能相遇，便是上天自有定数。而能和楚凝三番两次偶遇还能聊到一起的人，多半不是什么好东西，要么是刻意为之，要么就是一丘之貉。

　　黑鬼看煤鬼，都是一样黑。

　　每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悬崖，如果不能从悬崖上后退，就不如干脆跳下去粉身碎骨，最怕站在悬崖的边缘，进不能进，退不能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