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禅台

临近封禅台，我驻了云，原本霞光万丈的殿宇，变得乌烟瘴气，雷火交加，惨叫连连。

什么妖怪这么厉害，一群神仙都打不过它？

我忍不住好奇，又靠近了点，变做七星瓢虫，钻进断裂的殿柱缝隙里，窥探封禅台的情形。

此时，黄怪肩上的青年狂叫大哭，竟将惊天动地的轰乱雷声都压制了下去：

董永之子“王母，王母，你这十恶不赦的恶狠女人！董永之子，今日誓报父仇！”

黄怪似也感染了他的亢奋心境，大声嘶吼，双臂直上横扫，硬冲向前。

帝前一干仙将舍身死挡，但和他拳风一抗，无不当即呕血，跌飞得无影无踪。​​但听得哭叫呻吟之声，震动九天，我无端跟着悲伤欲绝，如在阿鼻地狱。

董永七仙女的事我听民间话本讲过，是王母拆散的一对人仙之恋，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董永的孩子成了面前这个满腔仇恨的疯魔的人。

我想尽快远离这场闹剧，可烟雾中看不清事物，却隐约见到杨戬的影子，他持三尖刀疾走，悄然欺近那六个拉手而行的男子，刹那间，刀如奔雷，幻而为六，直击那六人相拉的左手。

我骇然失色，好厉害的偷袭！

杨戬一直潜行，忽然现身出手，那六人大出意外，齐齐扬手向他掷去雷火。

杨戬冷笑声里，刀势一收，将六团雷火逼在半空，他抽身疾退，刀尖划弧向下，法力激荡处，六团雷火已被他汇在一处，相互挤压，便在六人身侧炸裂。

连珠般爆炸中，六人从云里滚落四方，白玉般的肤色已如黑炭，齐齐发一声喊，又向一处凑去。

​​

杨戬面有异色，额上银光不断，已开了神目，那六人在他眼中顿呈出本相。

我躲在断柱的缝隙里，听得杨戬喃喃一声：

杨戬“竟是如此，老君，你当真好大的胆子！”

神目忽然银光大盛，直刺得我眼里生痛，银光化成六点莹亮之极的锐芒，流星飞射般地嵌入六人天灵顶盖之上。

一片混乱中，反是变成七星瓢虫看戏吃瓜的我，不被外物所损，心无旁鹜，才隐约看见锐芒嵌入同时，那六人动作突然凝住，四肢关节，如木偶般反折颤动，忽然向体内缩去，化作六个瓷瓶，四下炸成粉末。​​

我暗暗称奇，跟太上老君有关的东西，果然机关精巧，瓷瓶都能整出花了。

杨戬低哼一声，嘴角溢出血来。

血！猩红如刀，刺入我惊慌的瞳里，恍惚间脑海闪过一个府邸、熊熊烈火、父亲的谈笑声，然后是血水染红了滔滔江水，又是这些残影！

我顿时心跳如鼓，咬紧嘴唇，血雾退散后，勉强回到现实，才惊觉刚刚杨戬竟用神目调动本命真元，强行歼敌。

父亲曾说过，本命真元对修道人而言性命攸关，法力高下，元神强弱，全本于此，一旦大损，先天元气耗尽，就算是大罗金仙也只有死路一条。

烛儿OS：（不过，杨戬法力深不可测，又有八九玄功傍身，这点消耗肯定很快就恢复了。 杨戬对自己这么狠心，难道真是为了讨好王母，巩固司法天神权位？）

我不能妄加揣测，想到灌江口瘟疫我误会过他了，怎么也不想误会第二次。

二郎神这个神怪怪的，他说的话，做的事，和他心里的情绪都不一致。

杨戬调息压下伤势，又向不远处看去。

玉帝王母相倚着面如土色，诸宿仙灵正拼死护卫。

李靖暴跳如雷，一味喝令众人护驾，却说什么也不敢上前应敌。那黄怪势头披麾，挡者必死，片刻之间，又向帝前近了数丈。

没想到天庭这帮神仙都是怂包，我实在不愿看他们表演忠心。

只想赶紧回真君殿把包袱放好，装作从没离开真君殿，省得道歉尴尬了。再说……我怕熟人流血。

想是这么想，可怎么也拔不动腿，眼睛一直追着杨戬的身影。

他持枪腾云，如方才般掩到近前，额间银光闪烁，黄怪和那青年的本相也呈现出来。杨戬微愣了一下，黄怪在他意料之中，青年的情形却极奇怪。这人是真正的血肉之躯，却有着天生凌厉的法力，大异于凡人。

杨戬OS:（当年七仙女犯下天条，被永羁冥海，董永强抗天兵，被万雷轰灭。他们当日是有个孩子下落不明，数百年来都无踪影。董永之子？当年那孩子前来报仇了？）

杨戬默然思付，身形飘忽，却是收起了三尖两刃刀，一拳向黄怪背心击去。​​

我不由暗道，角度真刁钻，真君打的仗比我点的火都多，这一击选的正是黄怪施救不及的空隙。

拳力落实，只觉着处硬逾精钢，大力反震回来，险将杨戬倒震了出去，我跟着心一提，用力抓着残柱边缘，但不知杨戬既看清了黄怪本相，这后果也是他预料之中。

拳忽变指，杨戬将一道灵诀划到黄怪背上。

那黄怪又一声笑，大手扇出，挡路的最后几名天将被扇飞出去，肩向上耸，肩上青年大鸟般向前疾翔，幻出一把锋利铠亮的尖锥，笔直剌向王母胸前！

我暗呼糟糕！忽然之间，光芒从尖锥到处迸出，尚未消散的烟雾翻腾如沸，亿万银蛇星雨，就同如雪洒珠，在烟雾里乱窜狂舞。

也就在这时，杨戬神目中银光又复大作，真元凝成冷色光环，直击黄怪。​​我皱眉看着那冷色光环，他竟然这么拼命。

黄怪张口吞下光环，犹在狂笑，却突然张口结舌，身形暴缩暴长。无数珍光祥气从他体内透出，叮叮互击之声大作，似有什么东西在争相挤出。​​

杨戬左掌拍出，朗声喝道：

杨戬“众位仙家，接住你们失了的法宝！”

法力吐出，黄怪身子一阵大颤，炸裂成一团浓雾，无数物件从雾里迸出，但见刀剑伞珠四散，旗钵鼓枪齐飞，正是方才被黄怪吞下的仙家法宝。

左袖垂下，神识寻到方才划下的灵诀，将一件黄澄澄的钢环悄无声息地藏好，杨戬右手里幻出三尖两刃刀，毫不停留地反手上刺。

刀尖透体而出，那疾翔下击的青年脸上现着不能置信之色，血水要淋未淋之际，王母的声音已经响起：

王母“此子大逆不道，司法天神，着你即将此獠石化成像，不生不死，塞入冥海之眼，永世不得开释！”​​

杨戬“小神谨遵法谕。”​​

刀上的感觉传来，生命在王母开口时便已逝去，原本是血肉之躯的肉体正缓缓石化，几点血滴在手上，泛着淡而诡异的金色。

杨戬心中微震，法诀急急地诵出，刀身一振，全成顽石的青年被掷在云间。​​

银雨潜消，雾烟渐霁，天宇之上，终于浮翳一空，明光清朗。

我赶紧埋进云里，暗中庆幸没被发现。

王母面色阴沉，放开挽着玉帝的手，站直身子向四下看去，柳眉渐渐竖起，怒气越来越盛，突然尖声厉喝道：​​

王母“李靖何在？”​​

李靖从几名星君身后转出，簌簌发抖，几乎连手上的宝塔都拿不住了，伏地叩首，反复只道：

李靖“老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娘娘……陛下……洪福齐天……”​​

王母目光锐如霜刀，落在李靖身上细细打量着，半晌，森然道：

王母“李爱卿一向注重威仪，今日乱象如斯，犹缓裘轻带，软甲明净，当真是风度可掬啊！”

说的虽是赞赏之言，却一句比一句冷，风度可掬四字更几乎咬着牙挤将了出来。

李靖身上发软，几乎便瘫在云上，颤声叫道：

李靖“老臣……老臣……事起仓猝，老臣全力护驾……只不过……只不过……”

我偷笑，只不过他一味指挥众人阻挡，自己却远远躲开，以致衣饰仪容比王母还干净～

王母“司法天神，你的伤势，可有大碍？”

王母的声音里，杂着明显的褒赏之意。

我皱眉看着杨戬口边未拭尽的血痕，他出列施礼，神色萎顿，黑氅上犹有雷火的薰烟味，却毫无居功之意，只恭敬回禀道：

杨戬“小神谢过娘娘垂爱，不胜惶恐。护驾不力，小神有亏职守，还请娘娘恕罪。”​​

王母“不关你事，此番出巡，是本宫亲口免去你差事的。本宫也是见你多年劳顿，欲你好生休养些日子。想不到这些酒囊饭袋，全然不能得力，从今日起，一应事务，升迁考评，仍交还真君神殿全权处理，只须将结果上奏即可。”

声音转厉，

王母“至于今日遇剌之事，护驾诸臣罪责难逃，待回銮之后，定要追究个彻底明白！”

我不想再看下去，七星瓢虫扇扇翅，穿过云里，回了真君殿。